序、风雨夜离人 上
当雪城杜若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是在一个提早到来的雨季里，寂静荒芜的海边。
无尽的大雨落下，将整个世界都笼罩起来，像是一个怎么也看不到出口的囚笼，带着不祥的味道。
那个孩子静静地躺在沙滩上，眼睛凝视着深黑的天空，逐渐涨起的潮水将她一半的身子都淹没了，她长长的头发在水里散落，整个身体都无依无靠地漂浮着。
“我终于找到你了，”雪城杜若在她的身边蹲下，静静地念出了她的名字，“露凝。”
她用生涩的嗓音问：“你是来杀死我的么？”
明明依然是个孩子，但她的眼神里却充满着一种仿若洞彻一切的漠然与冷傲，像是一个遗落在尘世的公主。
“不，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小公主殿下。”
雪城杜若只是微笑，女孩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透这个男人脸上那平淡却又让人安心的神情，他和她所遇见、所梦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就像是海边的一株扶桑树，在海风里枝叶簌簌，投下一片浓荫。
从女孩记事开始，她便拥有了天赋的能力，她妖异的琥珀色瞳孔里能映照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奇异世界、一个水晶般的世界。她可以与那个世界对话、也能透过那个世界来洞察一切。
比如心灵、比如命运。
对于这些捉摸不透的事物，她只能看到一点朦朦胧胧的影子，但即使只是这一点点影子，便能让她明白很多很多。
就好像她曾预见的那些毁灭、那些死亡。
她每一次哭泣都预示着毁灭，有时是渔镇里迟暮的老人、有时却是出海时没有归途的航程
她的父母也死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里，即使是这片海域最好的渔人都没有察觉到那一场灾难的降临，但从她的家人踏上长船的一刻，她便开始悲伤地哭泣。
在这乱石嶙峋的海滩上伫立了数十年的灯塔也倒塌在了那场咆哮的风暴里，这只灯塔曾是这座小小的城市里所有人的信仰，在无数的深夜里照亮了渔船夜归的航路。
但这一次，再没有谁，能够寻见回家的路。
她被认为是不祥的存在，在那场风暴里留存的渔人们将她装在了小船里，送到了这个无人的岛屿。他们害怕着这个幼小的孩子，犹如害怕着某种可怖的魔鬼，所以他们要让她在这个地方静默地死去。
她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在每个太阳升起的日州里她就会赤足绕遍这个荒凉的小岛，看着水面上鲜红的光线荡漾；在夜幕到来的时候她就会躺在悠悠的海风里，等待着一切归于沉寂。
那些唯有女孩自己能看见的朋友们会给她带来所需要的一切——落入水中的椰子、不知何处屋檐下的清水罐子、晾晒在遥远海岸上的鱼干……
她便这样一天天长大。
像是这整个大海的女儿。
直到这个男人的到来。
“回……家？”
“是的，回家。”
男人轻柔地回答她。
-
男人有两个孩子，年纪皆比她小一些。
那是两个奇怪的孩子，从来不吵不闹，安静柔和得像是竹林里雨后冒起的笋尖，带着让人舒心的味道。
其实女孩也是在来到了这座城市之后才懂得了竹子是什么、城市是什么、国度又是什么。
男人教女孩认字、读书，尽管她并不喜欢这些，但她能感受到男人对自己那真切的爱护，所以她不愿意让他失望。
女孩其实是一个很懒的孩子，她喜欢沙滩、喜欢椰子、喜欢海风、喜欢潮汐、喜欢日出日落，喜欢躺在房檐下倾听贝壳风铃晃动的声音。
所以她总会站在那座城市里最高的大理石祭台之上，远远地看着脚下惊涛拍岸。
女孩满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两个孩子。
他们和她那些难以捉摸的朋友们不一样，他们总是如此温柔、如此认真，他们会听她喋喋不休地讲着那些平凡的琐屑，奇怪的故事，然后微笑。
无论她消失在了哪里，即使连自己都已经迷失了道路，他们都总能够顺着女孩走过的道路找到她，把她带回那个温暖的“家”。
家。
在这里，没有人会害怕她、也没有人会讨厌她，更没有人会干涉她那些我行我素的习惯、令人惊异的举动。男人、女人还有男孩们总会陪伴在她的身边，一直、一直。
男孩们总是很忙碌，他们像是有做不完的事情一样，为着一些女孩觉得无趣的事情奔劳。但他们也能找到女孩的位置，有时，在一天里很晚的时候，他们也会陪着女孩躺在那光滑的石台上，看着天边红霞敛去，明亮的天空逐渐变得幽深，星辰密布。
女孩在无意间记下了一个来自异国的诗篇——
“千年已逝
你突然与我诀别
在漫漫的时光里，只有你与我同在
海潮涌动、风暴飞扬
宇宙以其永恒的苍茫照耀着尘世的炼舞
在其之下的我们没有姓名
我以为我们终将一同熄灭
但你仍离我而去
点燃焰闪闪的火焰
亘古、瞬息、将来
此火为大
散布朝晖烈烈
收尽苍凉残照
而火焰焰闪闪的你
成熟、
死亡”
据说这美丽的绝章来自海对岸的国度，那是一个神秘而绮丽的地方，而那里的人们，将这片浩瀚的海域，称为“永恒大海”。
古老的诗歌缠绵缥缈，和永恒大海吹来的清风一起，亘古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