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风雨夜离人 下
雪城年少的男孩离家去了书院,一个来自他方的少女缠住了年长的男孩。
女孩的日子开始变得莫名有些寂寞。
在书院的男孩会在每个月的末尾寄来家信,上好的柔软信纸中飘荡着油墨草木清香。
他给女孩寄来了山水神灵的志异,薄薄的书册里的每一个词语、每一段语句都好像带着魔力,组成了一个瑰丽梦寐的世界。
所谓言灵。
年长的男孩学会了雕琢的技艺,他将从海边捡回来的贝壳晾晒、磨平,与光滑的碎石串在一起,做成了小巧的贝壳风铃。
他将编织的技巧教会了她,于是在无事时她就会安静地坐在高高的地方,把这些破碎的残片串连成线,然后挂满长廊。
水风吹起,铃音不绝,好如晚钟。
她曾以为这样漫散如云卷云舒的日子便会这样永远地持续下去。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远。
下雨的时候,雨水会顺着屋顶的竹架流下来,女孩会用手去接那些落下的雨水。雨水是冰凉的,打在手上,溅在脸上,让人有些哆嗦。
那一天,男人找到了女孩,他说:“露凝,我们走吧。”
“去哪儿?”
“理水。”
当水神的后裔早已没落在历史的尘埃里,理水,便成了这片土地上凡人的使命。
即使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女孩也总会想起那一天,那一个男人温柔的模样。
那个想要抗衡这个世间最深沉的诅咒的男人。
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天,来自海上的风暴又一次肆虐了这片古老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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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巨浪吞噬了一切——万千生灵、万千存在、万千意义。
鲜血混着雨水溅在女孩的脸上,潮湿而冰凉。
在山崖之下她看见了它。
千百年来它一直在这片风暴里挣扎,如今它残破的身体和灵魂之中只留下了对人的愤怒和憎恨,这让它成为了狂魔,毁灭一切的狂魔。
如今,它又降临于此,它是灾厄的化生,在流水中它不断咆哮着,毁天灭地,无法阻挡。
她想起了那场风暴,曾经吞噬了她真正的亲人的那场风暴。
妖魔相柳。
它在呼唤着她。
从看到它的第一眼时她就已然明白。
它寻找着她,它呼唤着她,它仍然铭记着那些属于古老过去的仇恨与痛苦,为此它来到了这里。
它要杀死她,而在那之前,它要毁灭她所拥有的所有事物。
在那一个瞬间女孩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命运,晦暗无明,而这份肮脏的宿命流传在她的血脉里,永不淡化、永不消逝。
而那个男人牵着她的手,站在她的身前,像是挡尽了一切风雨。
“露凝,看着它的眼睛,不要害怕,因为那是你一定要面对的事物,”他说,声音还是那样平和,一如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然后,在一切结束之后都忘掉。”
“露凝,你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相柳有着九个头颅,以山石为食,口吐毒水,蛇头龙身。背叛神灵戒律的惩罚让相柳不再拥有任何一丝理智,它只是狂暴的恶魔,将所见的一切都拖入毁灭。男人每斩下相柳的一个头颅,它都会变得更加凶恶一分,他的剑在它身上留下道道血痕,而它的利爪也让他全身浸透鲜血。鲜血染遍了翻腾的江水,冰蓝的剑刃冻结起冰霜。
女孩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无数属于过去的影子,那是无尽的轮回,一个个坚韧而伟大的武士拿起弑神的长剑,与那同一个不灭而强大的灭世妖魔在漆黑的洪流里共舞。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那本应是她的宿命,但他却选择了帮她背负。
这便是雪城血脉的誓言。
这便是那座雄关傲立天涯的意义。
雪城不摧,龙庭不毁。
如是而已。
但那本应是开始的时刻,却成了终结。
那个男人永远地倒在了那场风暴里,杀死他的不是妖魔的利爪,而是一把贯穿了胸膛的长剑。
这便是缘灭。
而一切的缘起,却早在她看见他的第一眼时便已经注定,她是神明与妖魔的子嗣,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不祥的血液,就像是深渊之下燃烧的火焰一样。她只是存在,就会将疯狂和毁灭带回到水妖的身上。
而它的存在,也时时刻刻在影响着她。
这是水妖的复仇,它要杀死她,而在那之前,它要毁灭她所拥有的所有事物。
血债,血偿。
也许曾经的那些人们说的没有错。
她便是灾厄、便是不祥,她应该在那座无人的小岛上无名地死去,直到多年以后,连那些所有辉煌而痛苦的历史都被人遗忘。
但他还是来到这里,给了她短暂的救赎。
而即使时间可以颠倒、轮回可以逆转,他也会一次次,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便成了注定。
他的死亡,无法改变。
灵力汇成的长剑在雨水里逐渐变得透明,然后变成了荼蘼的模样。荼蘼白色的花瓣落在了男人被鲜血染红的肩头,如同蝴蝶亲吻着血红的夕阳。
鲜血混着雨水溅在女孩的脸上,潮湿而冰凉。
她茫然地听到命运在耳边嘲弄的笑声。
片刻之后,泪流满面。
然而泪水也混杂在了雨水里,无法分辨,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空洞。
狂风暴雨呼啸着吞噬了一切,所有的祈愿与希望都被黑暗所埋葬。
轰然作响之后,徒留下一阵呜咽。
而那本应是,万千生灵、万千存在、万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