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薄绿
静穿过无数亭台楼阁，来到那座古朴而庄重的小庐之前，拉开了门口遮掩的竹帘。
那个男子坐在炉火的一边，端详着手中折为两段的长剑。他黑色的瞳孔里映照着火焰，熠熠闪动。
“早啊，源静。”
他没有回头，只是听见了来者的脚步声，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皱了皱眉。
“我其实不太喜欢你这样称呼我，‘源’是一个很糟糕的姓氏，我很早就弃之不用了。”
“是么，”雪城张月的眉毛轻动，“但是你依然拿着这把剑来找到了我。‘源’这个姓氏，本来便是皇国的帝王赐予王室子孙的尊贵象征。而源氏所传承的两把名剑，一把便是天下之剑‘薄绿’，象征着那位绝世的武将平定天下的意志；另一把则是破魔的鬼切‘安纲’，诛杀了皇国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妖魔化生。其实想来，雪城的使命与源家也是如此相似。”
“你其实并不明白。源这个姓氏从不是什么尊贵的象征，而是那些端坐在王座之上的人对放逐者烙下的刻印。无论如何辉煌，源家都只不过是天照帝手中最好用的那颗棋子而已，为他而生，为他而亡。所以这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种屈辱。”
“所以你背叛了他。”
“不，是他背叛了我们。”
“这样啊，”雪城张月静静地点点头，“薄绿，细细想来，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呢。但这毕竟是属于一把征战天下的名剑的名字，越是美丽，越是凄绝。”
静轻轻歌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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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把在春日里铸造于山野之间的剑，曾经，源家的家臣将其献给了源家第九子，那是一个英武的少年。
家臣说：“这把剑铸造出来时是春天，山岗绿色尚薄，青葱隐隐，所以便名为薄绿。”
少年笑：“我喜欢这个名字。”
也许少年在自己的心里，永远都有着那样一个地方，恰如春日的山岗，永远薄绿安然。
但当少年还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的时候，他便已经学会了杀人。
用剑杀人，用长戟杀人，用谋略杀人。在一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只有会杀人的人才能活下来，而弱小的人，只会被时代的烟尘所吞灭。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杀人。他明白，出身王族只是一个笑话，他的家族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是一群疯子、一群恶鬼，他们没有感情，只追求欲望和权力，只有拥有利用价值的人才活得下来。所以他要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他要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让鲜血成就他的威名，用别人的性命献祭来延续自己的性命。
于是这个绝美的少年便成为了收割性命的鬼神。
那个时代的大地一片荒芜，如刀的冷风割裂了一切生灵的气息，无尽的黄沙埋葬了千万的尸骨。最狂放的风在最高远的天空底下呼啸，他带着恶鬼的假面，喝着最烈的热酒，唱着最决绝的战歌。他痛苦着，却绝不屈服。
他不愿意像父亲那样屈辱地死去，却也不能向坐在王座上的那个男人举起复仇的长枪。所以他要活着，他要最灿烂最耀眼地活着，他要用自己的存在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是怎样一个伟大的男人。这是他的憎恨，这是他向那个王座的轻蔑——这是我的绝代风华，而你在我面前只是一只卑微的蠕虫。
他在原野的大地上和北风一起出征，像一头狼王一样带着狼群撕碎一切敌人。这片大地之上，葬了无数的勇士，无数的名将，无数的国王。而手持薄绿的少年，站在鲜血染尽的大地上，聆听着秃鹫安坐于尸骨的王座，夜夜将死亡的夜曲歌唱。
所有人都说：“这个孩子终将成为倾世的名将。”
而他终如所有人所说的那样。
披着血红铠甲的铁骑染红了山河，踏出的烟火与鲜血化成了灼灼的红莲。
因为他，所有人都向那日光之下的帝王臣服。
帝王名为天照，名将被唤为鸣尊。
一如传说那样——鸣尊，被放逐的武神。
那一年，他去往了巫神月读的宫殿，那时正是春日，吉野山上草色薄绿，樱花纷飞。
透过飞散花瓣的间隙，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她坐在树梢上，哼唱着渺渺的歌谣，一抹绯红落在她的发际，如同美丽的烟霞。
那一年，她十九，他二十一。
后一年，她成为了夜神的巫子。
再三年，两人逝去在了那个千古王朝最辉煌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