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蜃楼 下
在门外传来船员奔跑的响动之时，煌音从浅浅的睡眠里醒来了。
她闻到了一股遥远却熟悉的气味，那是水风的味道，点点渗入了这片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她飞快地冲出房门，像一道迅雷一般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唐丹芷上一次看见煌音露出这样紧张的神情还是在面对那镇狱业鬼之时，心中也有些担心，于是立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兰罗衣说：“我们也出去吧。”
两个女孩爬上了木质的高梯，船外大雾弥散，就像是被一个巨兽吞没了一般。唐丹芷能感觉到自己腰间的灵器皆在微微地嗡鸣着，这片大雾里流窜着太多散乱的灵力细流，就如同狂乱的旋风。
这不是雾，而是往生烟。
船下海水翻腾，不断冲击着船身，甲板上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满耳都是“哗哗”的水声。
又一次海水的冲击让船身倾斜起来，唐丹芷立刻伸出手抓住兰罗衣，两人一起滑下光滑的甲板，撞到了一侧的栏杆上。
唐丹芷用另一只手手抓住了栏杆，转头看向了海里，海水之中隐隐有着无数细长的影子沉浮游动，好似被血腥吸引的鲨群。
兰罗衣面色变得惨白，尖叫道：“海兽！”
她在海市的港口之中见过无数属于这些生物的尸体，它们是海中最凶悍的猎食者，每年都有无数海民因为遭受它们的袭击而死去，所以即使是它们的尸体之中，都还存留着未完全消化的人的尸骸。
“安静。”
唐丹芷低声呵斥了一下兰罗衣，她的手指在半空虚划，腰间一黑一白两色玉石化成了凌空飞舞的阴阳鱼，一下就从船上跃下，扎进了海里。
唐丹芷并不是不害怕这些生物，但是她拥有着细腻的心思和良好的克制力，所以即使遇到危险，也渐渐学会了从容面对。
唐丹芷的术法惊扰到了海兽群，它们不再聚集在一起，纷纷散开来，将身子浮出了海面。
它们有着如蛇一般纤长的身躯，躯体之上鳞片密布，一双蝉翼一样的巨翅生于其上。这些妖魔注视着唐丹芷，金色的瞳孔里散发出带有血气的光。
羽螭。
即使在海兽之中，它们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这船下的每一只羽螭都拥有着甲等妖魔以上的强大力量，即使在整个海洋之中，也唯有最精锐的铁甲舰才能抗衡它们的袭击。
一条条羽螭开始挥动翅膀，卷起无数海水，然后重重拍落，它们乘着自己灵力扬起的风暴向铁炮一样飞了起来。
“风烟催寒！”
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唐丹芷立刻就用自己全身灵力编织好了这个她所会的最强术法。
她的力量与这些怪物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微渺，甚至连割破它们坚韧的表皮估计都无法做到，但是唐丹芷也并未打算直接去攻击它们。
风暴凝滞。
重新飞回空中的双鱼带起了两条洁白的水线，画成了一个巨大繁复的深邃符文，在这个符文所波及到的领域里，所有的水流、灵力乃至狂风都被抽走，然后瞬间平复。
羽螭们失去了灵力的支撑，脆弱的双翅不再能支撑起庞大的身躯，纷纷坠入了海中。
仅仅是在这样短暂的一刻里，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起来，在甲板上奔走的水手也都震惊地看着唐丹芷所做的一切，明明看起来是那么纤弱的一个女孩，却拥有着如此奇妙的力量。
远处传来了一个豪迈的吼声：“愣着干什么？各就各位，火炮上膛！”
水手们立刻清醒过来，重复着船长的命令：“各就各位，火炮上膛！”
“手动校准！”
“准备开火！”
……
船体之上无数隐藏的窗口突然掀开，数十个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水中的海兽，这些弩炮之上装着海民特质的铁叉，其威力足以轻易地贯穿一块巨石。
“砰”、“砰”、“砰”！
炮声连绵成一片，鱼叉落入水中，撕开了羽螭的皮肤，溅起了巨大的水浪，它们蓝色的血液流淌在水里，就好像是整个海域都在逐渐凝结成冰。
但这样的攻击也不足以杀死它们。
羽螭们因为痛苦而变得更加疯狂了起来，它们大声咆哮，奋不顾身地冲撞向船体，想要把这巨大的铁木疙瘩拍成碎片。
在高处的桅杆之上，毕月仔细地注视着其下发生的一切。
他在等带着动手的时机。
“是时候了。”
他轻声对自己说。
他将沧雪与剑匣一起留在了雪城的府邸之中，所以此刻手中只有一把从甲板上拿走的粗钢细刀，这样的武器即使在与人搏斗之时都算不得好用，不过对于毕月来说，也已然足够。
他跃下，好像一个飘忽在空气里的魅影，顺着无数高台弹跳飞奔，迅速地掠向了海中的海兽。
他心中很清楚，唐丹芷的灵力只够她支撑起施放一次术法，若是羽螭们这次真的撞到了船身上，那估计整个长舟就会像一块破布那样碎成千疮百孔。
“长崖。”
这是毕月的第一刀。
磅礴的真气掀开了一层巨大的水幕，宛如一道坚硬的墙壁横于羽螭面前。
它们丝毫没有畏惧，冲来想要撞开这道墙壁。
但这并不是墙壁，而是无数凌冽成形的剑意。
最先碰触到这名为“长崖”的剑气壁垒的海兽被瞬间切成了无数碎块，整个躯体在空中炸裂，腥味弥散。
这震慑心魂的瞬间终于让海兽们本能地开始感到畏惧起来，进击的节奏开始放缓。
但紧接着它们迎来的，却是绝对的死亡。
“追影！”
就在这样的一个刹那里，毕月的身影从船上落下，然后挥出了他的第二刀，像是一道切割开海天的境界线，快得远远超出了人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极限。
一头在水中游离的海兽乍然分成了两段。
那道魅影在海兽的身躯上飞驰跳跃，如同不断明灭闪烁的星火光辉。
第三刀。
一个原本高昂起的巨大头颅落入了海中。
第四刀、第五刀……
每一刀都是如此——刀刃闪闪发亮，残骸落水，血迹斑斓。
这海中发生的一切让船上的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保持了静默。
因为这就好像是一场舞蹈，一场盛宴。
杀戮与毁灭的盛宴。
唯独唐丹芷看着那个孤独在海中起舞的身影，难受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次，依然是这样啊。”
依然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们，痛苦地沐浴在鲜血中。
却无能为力。
-
凡人与妖魔的战斗仍在继续。
然而那个有着黄金瞳孔的少女只是站在船尾呼啸的海风里，远远望着雾中不可见的某处。
她就好像凝结成了一块石像一般，无论周遭发生了，都没有一点动作。
她在守望。
守望着那个她曾经熟悉但现在又开始变得陌生的存在。
在很久很久以后，一切好像才开始慢慢平静。
风浪逐渐开始熄灭，空气里的腥味，却变得越来越浓。
那个衣衫湿透、满脸疲惫的男子落到了她的身边。
“你看到那个孩子了么？”
“嗯。”
“这样啊，”他叹了口气，轻轻地问，“这真是再糟不过了。如果之后的某一天，那个孩子成为了我们的敌人，那么我能够打败他的机会，又有着多少？”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少女冷冷地回答，“不要忘了，在那一日你所承受的试炼里，晛熏甚至没有准许我展现一半以上的实力。”
他苦笑：“果然如此。”
“不过我们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家伙的担心，”少女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有一日做了错误的事情，我也会亲自去纠正过来。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风檎。”
少女有些惆怅和忧郁。
她只是又再度回想起了，那些传承自亘古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