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海上花开 中
“再过不到一周，便是挽潮祭了。”
站在名为“百烟阁”高楼顶层的栏杆旁，兰罗衣突然开口呢喃道。
这座楼屹立在危峰之上，下望的视线越过光滑的峭壁、硕大的礁石，便是那座建起高台的小岛。
那是海市里香火最为繁盛的寺庙，是人们出海前后祈祷、还愿的地方。
“挽潮祭？”
“对啊，那是这海上一年里除了正月大年之外最热闹的节日祭典，所有人都会向神明与先祖祈愿着幸福的降临。以前的时候，斛珠就会带着我一起离开花南岛，在寺庙乃至其余的各岛上游玩，这也是我们曾经最期盼与喜欢的日子。”
兰罗衣说着话，刚开始还满是欣悦，但眼神还是止不住地黯淡了下来。
唐丹芷点点头：“这样啊。”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斛珠没有我，一定会觉得寂寞的吧。”
煌音眯起眼，用冰冷的语调说：“我猜，应该也不会太久了吧。”
“这是煌音你的直觉么？”
“嗯。”
唐丹芷点点头。
“我也觉得，差不多快到时候了。”
那让女孩自己亲手去，证明自己的意志的时候。
海风又起，在信风影响下这片海域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在感到微微的凉意之后，唐丹芷说：“我们下去吧。”
女孩们的住所在百烟阁的二楼，一切都还维持着她们出门时的模样，桌案上的灯台烛火未熄，映着石砚里未干的墨迹。
平铺的纸张上以小楷列满了密集的文字与难懂的算式。唐丹芷又看起了那本方羲仪留给她的书，原本以前觉得晦涩的内容现在读过却又感觉明悟了许多，她从未向现在这样渴望着变得更加成熟和强大。
——无论是咒法、医术还是心境。
窗外的风涌了进来，吹动纸张窸窣作响，唐丹芷赶忙走上去按住了桌上的器物。
几张宣纸被水滴打湿，浸出了角落的文字。
“寒渊百仞”。
-
两个披着蓝色氅衣的铁鲸卫统领带着那个奇特的客人进了小龙宫的正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从穹顶之上洒下了无数层层叠叠的蓝色丝幕，空气里荡漾着从水晶吊灯里散开的冷光。随着人们的走动丝幕轻轻荡漾起来，好似在海里粼粼闪动的清波。
在这个好似仙境的世界里，才居住着海市真正的主人。
三人在这个好似玻璃迷宫一般的宫殿里走了许久，绕过立着无数琉璃镜的奇异回廊，终于来到了那威严的玉座之前。在好似瀑布一般垂下的帷幕之后，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影子。
“欢迎。已经很久没有客人能来到这个‘玉座之间’了。”
那个飘荡在房间里的声音辨别不出年岁与性别，就像风声一般空灵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下也没想到鲸主阁下能够亲自接受我的谒见。”
“毕竟你是那个孩子叫来的，”鲸主的话语里好像有着一种温柔的笑意，像是在期许、也像是在怀念，“我从来都没有拒绝那个孩子请求的理由。”
“原来如此。”
“你们下去吧。”
听到了自己主人平淡但毋庸置疑的命令，那两位在海市里拥有着莫大权力的执政官向帷幕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无声无息地离去。
“那么，你来这里，又想得到些什么？”
在大殿又恢复了寂静之后，鲸主问向了自己的客人。
“世人都知道，天下间所有寻见了小龙宫的人，都是鲸主的客人。他们有资格向鲸主提出一个愿望，无论是荣华富贵、绝世佳人，还是神兵利器、无上秘籍，皆能如愿以偿，而鲸主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承诺。那便是不告诉任何人小龙宫在哪里，以及自己在小龙宫里看见了什么。”
“看来你也听过不少关于这里的故事。”
“是啊，真是如同梦幻一般的故事。但是细细想来，这也真是一个无情的谋划。”
“哦？”
“玄鲸帮真正势可敌国的原因，不是因为拥有着多么丰厚的财宝、也不是因为掌控着多么强大的军队，而是因为他们知道着这世间无数最隐晦而不可告人的秘密。所有向鲸主提出了愿望的人，得到的好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但其实得到的只是梦魇。是吧？从他们做出自己的承诺起，便已经成了您手心的的傀儡，他们会为了遵守自己的誓言而战战兢兢地活着，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违背承诺所会带来的代价，他们不想再失去这一切，一生一世，都再也逃不脱了吧。”
“你有些太过聪明了。”
“总有些人这么说。”
“那你来这里，既然不是为了提出请求，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提出一个告诫。”
“告诫？”
“其实您应该也感觉到了，在这个海市里，有着一些糟糕的东西正在萌生。”
“海市里最不缺的，就是肮脏和糟糕的东西，这里没有什么是值得担心的。”
“除了那些隐藏在最深层的秩序与规则。”
鲸主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徐苍鹭。”
“所以其实您还是明白的。”
“你想要和他为敌？这也是那个孩子的意思么？”
“他的确是您的忧患，但却不是我的敌人。我的职责只是保护猊下，所以我所要提防的，是那个真正推动着这一切的巫者，那个名为长夜郞的男人。”
“……我们与唤潮师的约定已经延续了很久了，即使是我，也没有动摇他们地位的权力。”
“但您有着再次选择的权力，仅此而已。是新生而强壮的我们，还是陈腐而脆弱的他们，在那个黑月龙王真正向您的王座拔刀而向之前，您都有着再度选择一次的机会。”
又是一段让人心悸的沉默。
“你真是一个很好的说客，甚至比我还要冷漠。”
“只不过是因为我在这个尘世间旁观了太久，所以太过清醒而已。”
“你猜对了，你的身上真不愧有着名为‘赫连’的冷酷血脉，”鲸主慢慢地做出了回答，“我们能够在这片汪洋大海里沉浮千百年不倒，靠得其实只是两个事物——一个是世间无数不能言说的秘密，还有一个便是能够守护住这一切的规矩。我们是贩卖人心的商人，所以永远都只会选择更理智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