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珈蓝海宴 下
直到雪城张月回到白玉京大殿殿上的主人席位,场间的宾客才依着次序,开始一一落座。
他把那沐浴过香火的兰草插了自己桌案旁的云纹窄口花瓶里,才抬起头来注视起殿中的一切。
坐于张月位置身侧两旁的便是此间地位最为尊贵的数人——白河家家主白河烨、蓝家少主蓝清源、顾家家主及其千金,还有那最近暂住城中的巡察卿墨钰。在这些大人物旁边还有一个空落落的位置,那是属于晚江家的,而如今晚江的少主仍在海上未归,但按祭拜的规矩,还是把他的位置给留了下来。
而坐在殿下的,便是各种名士闻人,珈蓝海宴虽然不拒来客,但毕竟高下有别,能入席正殿的,都绝非等闲之辈。这些宾客的身份虽不及殿上诸人,却也都是一方豪阀。
而坐在其间最前的,便是近来在雪城声名鹊起的徐长铗一行。
这位来自海外的富商一袭黄色华服,高冠佩剑,容貌俊郎,在气质不俗的客人里也有鹤立鸡群之态。
大家皆知雪城张月脾性温文尔雅,明规矩事理而又轻繁文缛节,所以在他简单地致辞过后,大殿里便立即充满了朗声谈笑。
在宾客的桌案旁有着一道巴掌宽的小渠,清水流动,雪城文风盛行,这正是供众人曲水流觞的设施。不时有人从渠中捞起酒杯,与人共饮,光凑交错间,侍女们为穿插而过,摆上了一道道美味佳肴。
酒过三巡,不时有人前来殿上向此间主人敬酒,但递向雪城张月的酒盏大多都被蓝清源挡下,就连白河烨也不例外。
白河烨微微一笑道:“蓝公子如此可是太过见外?”
“大人应知,白鹿自小体弱,不当多饮。况且家母与杜若叔父当年尤其托我多多照顾白鹿儿,大人这杯酒,我理应代他喝了。”
男子目视蓝清源双眼,豪迈地饮尽一盏,笑容不变道:“蓝公子话中有理,倒是我唐突了,该当自罚。”
“清源,烨叔是长辈,你这么说有些太过无礼了,”在一旁的雪城张月听见两人谈话,倒是亲自站了起来,他微微斥责了一下蓝清源,转头对白河烨行礼道,“烨叔多礼了,侄儿虽然不胜酒量,但今日乃是祭祖拜天的日子,烨叔与父亲本是至交,于情于理,都当为您这一杯敬酒回礼。”
说罢,他便也喝尽了杯中清酒。
雪城张月确实如同蓝清源所说有些虚弱,他的身体本来便因仪式的操劳而显得有些疲倦,杯酒入喉之后,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点点苦涩。
坐在一旁的墨钰回头来,戏谑道:“白河,我们两个老朋友这么多年没见,你置我不顾,倒是先去找小辈的麻烦,是不是有些太不厚道了?”
白河烨叹道:“墨帅您这可真是不为我留一丝情面啊。”
“过来与我痛饮一番如何?”
“那是自然!”
墨钰轻描淡写地便邀走了白河烨,留下了雪城张月与蓝清源两人。
雪城张月说:“今年的海宴,稍稍显得有些寂寞呢。”
“毕竟涯没有回来,今天这里也只有我在能陪着你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雪城张月望向栏杆之外,他的目光穿过淡漠的浮云与辽阔的海面,停留在了很远的地方,“他也有十来年没有再见过这片重楼了吧。”
蓝清源摇摇头,静默了片刻才说:“我觉得,以他的性子,兴许见到了,也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雪城张月想想,也是苦笑:“应该如是。”
因为即使毕月也回到他的身旁,那个真正比所有人都喜欢着这片白云之间的高耸重楼的女孩,也依然不知留在了何方。
毕月是比谁都还要倔强而且偏执的人,甚至胜过了张月。所以只要这点相聚的心愿依旧残缺着,那么无论怎样怀念,也无法有所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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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陶陶一直悄悄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自己对面的那两个俊秀的男子。
小的时候,她在雪城是出了名的娇蛮,任性胡闹、肆意非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渐渐沉静下来,就好像有一天突然明悟了什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大人们只会说,这个孩子长大了。
但唯有她还记得那一个仅仅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关于这座城、那些人。
在她的父亲也走下大殿,与客人们相谈甚欢的时候,顾陶陶注意到一个客人负着双手默默地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带着沉稳的自信与雍容的笑意,尊贵的气质夺目逼人。
“长铗先生。”
她匆匆地站了起来,握住酒杯站在了那人的面前。
“您……便是顾家的千金吧。”
来客像是思索了一瞬,才想起了眼前女子的身份。
“便是如此,”顾陶陶点点头,“家父一生为商,所以小女年纪虽小,也知海上不易,最是敬佩先生这般有勇有谋的大人物,所以便在此想与先生多聊聊。”
徐长铗点头道:“好说,好说。”
两人闲聊一阵,顾陶陶一直注视着徐长铗的眼睛。她凭借着自己天生的敏锐直觉发现,这个男人虽然与自己说着话,但注意力其实一直漂浮在她的身后,如同一只沉默的海兽一样,伺机而发。
末了,顾陶陶才悠然行礼道:“先生想必是要与几位大人有一些要是想谈吧,小女叨扰了您这么久,还请海涵。”
“无妨。与顾小姐这般聪颖的女子交谈,在下亦是心悦神怡。”
“先生过奖了。”
徐长铗也抽出双手向顾陶陶行礼,她这才发现,那个男人的手中一直握着一幅卷起的长轴。
顾陶陶向后退了两步,徐长铗微微点头,便走向了此间唯一的主人。
“拜见张月殿下。”
他在少年的面前恭敬地俯身行礼。
“徐先生多礼了,请起。”
“殿下果然如传闻一般宅心仁厚,”徐长铗镇静地起身,笑言道,“实不相瞒,这次有幸见到殿下,在下也奉上了一份薄礼。”
他一挥手,便展开了自己手中卷幅——那是一幅画工精湛而华美的海图。这幅海图之上描绘着一片奇特的海域,群岛礁石星罗棋布,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护卫着一座布满锦绣山川的岛屿,好似一片仙境。
雪城张月看了两眼,没有等待徐长铗介绍,便说出了其名字。
“蓬丘。”
徐长铗目光如炬,高声答道:“诚如殿下所言,此处,便是蓬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