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珈蓝海宴 上
一只白身黑尾的海隼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坠向了那座琼楼高层的屋檐之下,靠着栏杆的俊秀长衫少年伸出了手,海隼便轻灵地落到了他的小臂上。
“你倒是比那个家伙先回来了呀,在海上的生活还习惯么?”
他逗弄着白鸟的羽毛,海隼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不满地向自己的主人啼鸣了几声。
“是嘛,也是辛苦你了。”
就在一人一鸟互相嬉闹的当头,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少年背后响起。
“传闻中蓝家的少主养了一只极有灵性的雀儿,身姿如箭、能通人心,这就是那个被称为‘令君郎’的小东西吧。”
“白河大人倒是对这些小道传闻颇为熟悉。”
“齐家、行商、治军、理政,何事不讲究一个事无巨细?所以世间无小事。更何况蓝少主你也是这雪城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
“大人说齐家一责事无巨细,我蓝家家规严明,亦有同感。但是数日之前,令郎在周天港区不顾规矩、横冲直撞,是不是也有些太过轻率了呢?”
一身华服的白河烨这才微微一笑,振衣抱拳道:“所以在下才来代犬子向蓝公子一谢训教之恩啊。”
蓝清源点头回应道:“大人言重了。”
两人对视,片刻无言。
海风吹来,袍袖风满。
蓝清源道:“风起了,也该是客人们来的时候了,宴席之上也该等着大人落座了吧。”
“公子近日操劳,也请多加注意身体。”
“我的身体并不重要,但是这整个雪城的规矩与气度,可不能在我的手里给失了。”
“诚然如此。”
滴水不漏地回应过蓝清源略显尖锐的话语之后,白河烨向少年淡然请辞。少年目送着这个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露出玩味的微笑,低声念道:“果然是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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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盆节,即是祭祀之日。
海宴所有的客人们都在焚香、沐浴、更衣之后,沿着扶桑之上的白石阶梯,一步步走向了顶层的大殿高台。
扶桑的顶层,即是大殿“白玉京”,白玉雕栏重重叠叠,玉砌楼台高耸,簇拥着正中庄严的祈天祭坛。从雪城蓝关修筑完这东海第一雄城时起,白玉京便成了整个南陵最为盛大而神圣的祭祀之所,在这之下,所刻印的是整个南陵曾经所经历的一切——那传承自远古的沉痛宿命、那穿过无数风雨却依旧骄傲的血脉、那同天地自然的无数抗争与妥协。
人们所祭祀的是远在天外的鬼神,但他们所祈愿、珍视的一切——
依然留在人间。
而那个继承了这一切的少年独自站在这空旷而恢弘的祭坛中央,他披着宽大精美的白色古式华服,长及地面的广袖与披肩被凉风高高扬起,好似漫飞的云。他的手中端持着那把古朴厚重的“寒城”之剑,它曾经就是在这个地方被铸造,沐浴过海风、烈阳与暴雨,象征着这个城市坚韧而壮阔的灵魂。
在逐渐升起的香火中,他席地而坐,开始念诵那些古老的祷词。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
万籁俱寂,唯有少年清亮的嗓音响彻了高台。
魂殇、国殇。
许久之后,他才在一片静默中轻然起身,慢慢走到香火缭绕的神龛之前,慎重地将寒城放在了那威严的剑架之上,他转而从探前抽出了几根兰草,握在手心,回头注视着场间所有正襟危坐的客人。
他温文典雅地躬身,念完了最后的那句祷文。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无绝终古。
所有人都望向了少年,而少年也睁开了他澄澈苍蓝得如同苍穹的瞳子。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人群,带着点点的跫音,就仿如落入凡尘的天人,那么干净、那么俊美。
“在禅宗的释义里,珈蓝即是神殿,而所谓珈蓝海宴,为的便是在这祭魂的盂兰盆日,以香火洗涤凡尘,以此在过去的纪念来引导此生将继的期许。那个孩子做得很好吧。”
蓝清源微笑着,向自己身边戴起帷帽的女子诉说着关于此间的事情。
“真好,可是,也真累啊。”
蓝清源也感慨道:“是啊,真累啊。”
无论是背负着的这一切责任,还是活着这件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