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曾经沧海 下
毕月黑色的身影像是激射的枪弹一样闪过水面，乍现出如同烈火一般灼热的气息，将所有靠近他的流水与剑气全都碾碎推散，呈现出一片虚幻晃动的光影。
墨云手中长剑清光挥洒，瞬间便在整个誓界之中荡漾起了青蓝的波动，数以百计的水流凝结为锋刃，如出水蛟龙一样翻滚而出，纷纷如骤雨之势在毕月面前筑起了一片寒冷肃杀的剑雨之阵。
凪型秘技，雾失迷音。
在这仿佛能将一切都撕碎的波涛狂涌里，毕月一次又一次地劈斩而出，无数次的斩击残影在半空中融汇成了一片漆黑的扇面，好像是无数羽毛散落，每一击都重重地撼动着水刃最脆弱的那一寸地方。
“噼啪”、“噼啪”、“噼啪”……
水流被切碎的声音连绵成一片，狂乱地扩散开来。
墨云看见毕月轻易地破开了自己的剑势，没有一点神色的变换，他只是平静地收剑入鞘，动作轻柔得好似一位抚弦的琴师。
“你说的没错。所谓凪，便是风平浪静的意思。”
在紧接着的那一个刹那之间，一切都变了。
但风平浪静的海面，往往都是暴风雨的前兆。
细长的烟收仿若化为了无形的烟云一般，在这一个刹那间从墨云手上穿梭而出，迸射起一片狂风巨浪、云缭雾绕，然后疯狂地旋转起来，成了一片磅礴的漩涡。
墨云握着剑柄，就好像神灵统御了这整片海洋，他成为了这云雨翻涌的沧海的主人，无数飞溅咆哮的流水便是他手下的军队，他猛地飞驰起来，整个海面都为他划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激流穿空，浩浩荡荡，铁骑突出！
凪型奥义，风雨黄泉渡。
面对着毕月手中所绽放的极致技艺，墨云选择了以自己最强的招式来回应。
两人的速度都太快了，在眼睛都无法捕捉的瞬息之中他们不断地在广阔的祭坛之上飞驰相杀，每一次撞击都会扬起巨大的水花冲击，片刻之后，才激荡起一片金属交错的刺耳轰鸣。
毕月好像是一个在空旷的空间里孤独起舞的舞者，只身对抗着一个世界的威压，即使是空气之中也充满着墨云无形却锐利的气刃，这些如水花一样飞溅的剑气碎片虽然不足以穿透毕月的身体，但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划破衣物、撕裂着他的身体，火辣辣地疼。
毕月很明白自己与墨云之间境界的差距，依靠着这焚烧自己全身气力而绽放的焚河之技，他能短暂地爆发出数十倍于自己平时的速度与力量。即使是这样，他也只能勉强防御住墨云强大的剑术，一旦自己真正地耗尽气力，那么即使无需墨云亲手再次出剑，这迷津誓界恐怖的力量便足以瞬间将毕月给葬送。
“天狩的全力，就仅仅只有这样么？”
在喘息之间，墨云的声音飘入了毕月的耳中。
“当然……”黑袍翻飞的少年回答，“不是。”
毕月又一次落在水面上，轰然四散的水流冲得莲灯旋转晃荡，毕月不再奔走，他蹲下身子，便直接停留在了原地。
他身上流下的鲜血滴到了长袍的腾蛇图腾之上，红得刺眼。
墨云也坠落下来，远远望着毕月。
“我本以为，我再次使用这样的力量，是会在面对剑庭神侍的时候。”
“那你还是太小看那些老家伙们了啊。”
“其实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被鲜血沾染的毕月笑容有些惨淡，“我要走的路，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长很多。”
“长路漫漫，绝无尽头。身为剑客，谁不是这样呢？”
毕月点点头，说：“这是我的名誓真正的模样，我称它为墨羽。”
毕月闭上眼，用自己的剑刃划破了掌心，他的血滴落在剑刃上，然后顺着剑身流下，像是墨点一样逐渐扩散开来。
“嗤”、“嗤”……
这些鲜红的血液在空气里仿佛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道道跃动的火舌，缠绕住了毕月的身体，还有手中长剑。鲜血流动的速度越来越看，开始飞速地在剑身上刻印下繁复的纹饰，这是那些铭刻在毕月身体里的无数真名意志，毕月以血为火淬炼着自己的武器，直到自己的身体与兵刃完全结合为一体。
这个名为毕月的剑客，其本身，便成了这个世间一柄绝世的名剑。
墨云一直在等待着，这并不是他的仁慈，而是尊重和期盼。
那份身为世间绝顶剑客的直觉告诉着他，现在的毕月，可能会成为自己所遇见的最特别的对手。
所谓武士，大多都是这样的存在，他们永远都望着那片无法企及的遥远地方，所以每一个对手都是能够磨砺自己的磨刀石。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毕月睁眼的时候，瞳孔已经变成了一片炽红。
他说：“这就是最后了。”
他的身影再度一闪而逝，就像是掠过天际的黑鸟，无数漆黑与炽红的剑气在大气中浮现交错，如同舞动的红莲，如同灭世的锋刃。
“焚河业舞”！
这才是毕月所拥有的极致，他将自己的名誓完全融入了屠龙之技当中，从而超越了极致。这不是“理”，而是某种完全与“理”相反，只为了破坏规则而存在的力量。
亚戴尔说：“你们这群选择了修罗之道的怪物。”
毕月不讨厌这个说法，但是龙庭之中，对这样的力量有着更加广泛的称呼。
这便是“魔”，晓夜宗所追求的力量与自由的终点。
只不过，为了得到这种力量，晓夜宗选择了让自己也便成怪物；而天狩，则选择了成为力量的主人。
传说中禅宗有着名为修罗与阿修罗的神魔——修罗为神明，掌控天律；阿修罗即是不端正的修罗，堕为炼狱厉鬼。
这便是天狩与魔宗的差别。
但在看见过剑之天道的墨云眼中，两者或许也只是一样的。
这只是单纯的，足以摧枯拉朽般撼动他整个领域的力量！
乌夜、幽篁、璆鸣、镇狱……
无数的真名意志都在毕月身边缠绕着的剑气里轰鸣着，这些无形剑刃便是毕月用自己的名誓铸成的双翼，他孤独地在这片海域之中起舞飞腾，只是一道乍现的光华，便压过了天海的浩瀚缤纷。
恰如陨星一般坠落。
看着这远远超出了想象的万剑归一的一击，墨云露出了微笑。
他再一次收剑。
出鞘。
光阴如梭，梦寐得仿佛斩断了时空，只剩下一片寂寥。
凪型奥义拔剑式，迷津无问。
这便是世间最强的剑士们之间的战斗，好似神明的舞蹈那样优美却宏伟。
正因为曾经沧海。
所以再不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