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茫茫雨尽 中
“真是天真的孩子啊，稚嫩得如此可爱，”在漆黑的罩袍之下，那个男人像是露出了微笑，“但越是美好的东西，在被毁灭的时候就会越发美丽。你们身上，便拥有着这样的价值。”
这个被称为长夜郞的强大巫者明明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是轻轻伸出了一只干瘦的手指，庞大的灵力涡流就像是爆发的漩涡一样扫荡过整个甲板，以恐怖的威能瞬间就弹飞了煌音迅捷的身形，并驱散了唐丹芷凝结的术法。
这是无数境界之间的差距，就像是云泥之别，他轻易地掌控了这片空间之中的每一分力量，都化作如有实质一般的威势压迫而来，让三个女孩近乎窒息。
徐苍鹭肆意地大笑道：“你的趣味还是这样糟糕啊。”
唐丹芷露出痛苦的神情，但是依旧咬着牙说道：“你们这群……怪物。”
“怪物？”长夜郞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被自己的术法压制在甲板上的煌音，“比起我来说，这个小家伙，才应该是真正的怪物吧。”
从长夜郞身下的影子里分出了无数如同藤条一般的青黑色烟雾，这是如同往生烟一般以大量灵力聚集而具现的事物，这些烟雾在长夜郞的操控下化作了巨大的手掌，把煌音死死地按在了甲板的地面上，即使是坚硬的铁板也给这凶悍的力量给生生镇压得凹陷下去。煌音身旁缠绕的雷光壁障也在这股力量之下逐渐变得黯淡，女孩半蹲在闪耀的金光之中，攥紧手掌，神色愤怒。
由于狮牙的制约以及唐丹芷的灵力依旧不够强大，煌音还是无法完美地发挥出自己那真正的力量，即使这只是与这个男人的第一次交手，但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偏执、自负、疯狂，那便是煌音自己所最讨厌的那些情感。
因为这总会让她想起来，在遥远年代里，存在的那些人。
就在这两相僵持的时刻，所有人视界的尽头突然掀起了阵阵波涛，那只传说中的妖魔出水激荡起的潮水如同铁马一般涌来，狠狠撞击在铁船坚硬的外壳上，让整个船身都摇晃倾斜起来。本来就受到长夜郞力量压制的唐丹芷和兰罗衣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顺着甲板划下，狠狠地撞在了栏杆上。
煌音远远望着，蓦然吐出了一字。
“繇。”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煌音身上整个的气势便完全变化了，磅礴的雷光撼动着长夜郞似乎牢不可破的封印。无数那柄由唐丹芷一直紧紧揽在怀中的狮牙也像是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那种浑浊味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伴随着一声雷火炸裂的轰然巨响，千万金色的光芒狂涌，就像是一道由怒雷凝聚而成的长戟，飞射向了长夜郞。
那个男人只是安然地笑了：“果然如此。”
那一刻，有金戈嗡鸣。
站在他身旁的徐苍鹭第一次在女孩们面前展露了自己的身手，那划破大气的刀光化成了茫茫然一片灰白的气浪之墙，犹如呼啸而来的海啸，重重地与雷戟相撞，就在电光爆裂的刹那之前，这无匹的力道便已完全将所有的一切给碾碎、吞噬。
誓界，山海遥！
这是近乎能与天灾相媲拟的可怖力量，甚至能够撼动神灵。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江海之上最大的海盗霸主所真正擅长的武技，却是那龙庭古老强盛王朝之中的不传之秘——
战法“开天”。
挣脱了长夜郞术法的煌音硬生生地承受住了这劈天裂海的一击，她又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就像是一颗被发射的炮弹一样，直到最后撞到了高高的钢铁桅杆上，生生将坚固的钢铁从中折断。
长夜郞哂笑一声，在煌音还没有成功挣扎地爬起身来之时，又是高高抬起手掌，不断狂涌的黑色浪潮从船外四周如喷泉般高高涌起，飞射而出，化成监牢铁链一般穿透了煌音的肩膀钉在墙上，更加紧固地捆紧了煌音瘦弱的躯体，而且更像是要把她给捏碎一般，不断加大着力量。
长夜郞的声音远远地响起：“这就是你的全力了么？天狮子。你的力量甚至还不如你那擅长操控风暴的同胞啊。”
“果然……”因为狂怒而全身显现出雷光爪牙的煌音原本清丽的面孔也都变得扭曲了起来，“是你！”
“是又如何？”
“罪者，天诛！”
煌音的厉喝带着名为“言灵”的绝对威能，天空中片刻之间就降下了滚滚落雷，如同天地怒号。
“没用的！”
长夜郞发出嘶哑尖锐的狂笑，黑色的巨浪像是巨蛇一样不断地从海中窜起，与怒雷相遇，以更加浩瀚的力量将雷火都完全拍散吞没。
“我是唤潮师的王啊，我是这片海上最强大的巫师啊，可怜的小小神明，”长夜郞依然大笑着、嘲弄着、疯狂着，“看到了么？这就是你们愚蠢的骄傲，真是那样的可笑无力。”
但刹那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那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幻觉。
他如同一个帝王一般宣言：“我，才是这片天地的真正主宰；我，才是这万千生灵的掌控之人。”
“你疯了！”
即使仅仅是在长夜郞的术法中抬起头来就已经耗尽了全力，唐丹芷依然带着没有一丝动摇地不断鼓起自己的所有意志来对抗着这可怕的敌人。
“我说过了，”长夜郞用仿佛睥睨众生的目光望向了唐丹芷，“你们，根本没有资格，踏步属于我的领域。你明白了么？这就是我与你们这般凡人的差距啊，我拥有的这种力量，便是为了统御一切而存在。”
“你错了，”唐丹芷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所谓巫者，便是在黑夜里守望那最后一束火光的人。他们是守护者，所以既不高贵，也不卑贱，他们只是为了他们所爱、所坚持的一切而活着、而痛苦、而悲伤、而欢乐、而高歌！你，没有玷污他们的资格。”
“哈，”长夜郞露出了轻蔑的神情，“真是一个固执的小家伙啊，但可惜的是，除了动动嘴唇，你现在还能做到什么呢？……不，你可能连嘴都要动不了了吧。”
说话之间，他又伸出了手指，那又一次飞起的黑色浪头之中射下无数激流，就像是锋利的箭矢，笼罩了唐丹芷与兰罗衣的头顶天空。
唐丹芷露出了一个苦笑，却又好像带着一点释然。
她是放弃了么？
不。
“寒渊百仞。”
她念道。
长夜郞最终还是小看了唐丹芷，或者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明白过，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知道她的身份来历，甚至了解她那看似平平实则远超常人的天赋，所以他以为自己完全明了她的境界实力。
再坚强的蝴蝶，也永远比不上那展翅高飞的猎鹰。
所以他错了。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世间术法的本质，从来不是力量。
唐丹芷抬起了头，长夜郞看见了她那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绽放出了瑰丽的光彩，如同望穿了这世间纷繁的森罗万象。
他没来由的心中一惧。
在这片风雨冥晦的天地之间，无数肉眼可见的灵力细流穿梭流逝而出，就像是白驹过隙、溪落云飞，轻逸却迅捷地扩散开来。这些灵力的细流是那样纤细，即使能够清晰地看见，但连长夜郞这般强大的术士也无法触碰掌控到，那就像是风中飞散的落叶一般，一旦想要抓住，就会让其被吹得更远。
但就是这样的细流，融入了一切之中，从最根源的地方分解着充斥在这片天地之间的每一点一毫的力量，犹如以一双巧手抽丝剥茧，将一切都还原到原本的模样。
这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掌控的技巧。
而是那传说中，真正神明的威能——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便是所谓天算！
这一刻，唐丹芷的身上就像是附身了那小小的神明，拨弄起了命运的丝线。
这才是这个孩子身上隐藏得最深最深的那个秘密。
唐丹芷依然只是五段而已。
但即使只有如此微渺的灵力，她也依然可以操控这片天地造化的本源。
这便是她那母亲为了守护自己的深爱孩子所留下的最后也是最美好的馈赠。
名誓，神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