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雷霆震怒、江海清光 中
白衣的仕女看着自家主人的身影转瞬之间越过了江涛，接过长桨一拍水浪，整只小舟便轻灵地荡过水面，飞速向岸边退去。
她像是自怨自艾地说道：“我还真是劳碌命啊，阁下为什么总是喜欢去插手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呢？”
但只是片刻之后，远处的海面之上闪现出阵阵雷光，一种奇妙而磅礴的灵力涟漪荡漾过整个水面，在瞬间的爆发之后突然跌入了水中。
仕女幽幽地望过去了一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又遇上一个大麻烦了啊。”
她调转舟头，迎面便撞入了那片水雾之中。
四散的水花击打着脆弱的船身，但是整只小舟身旁咫尺就像是笼罩起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哗啦啦”冲击的激流全都被阻隔在外，无法让小舟行驶的方向偏离分毫。
小舟如一支箭矢一般割开了水墙，极快地就到了那片依然翻涌的海水之前，仕女躬身，那股随她心意掌控的寒流又在水下流过，强烈的水压包裹着三个少女一下子就弹出了水面，像是溅落的水花一样坠到了船中。
“欢迎回来。”
仕女微笑地说道。
……
木兰小舟在脱离风浪最为喧嚣的海域之后稳稳地停靠在了海域正中一块荒芜的小岛上，这里只不过是在这场大流之中被忽略的一个小点，却能看见海中那一切波诡云谲的纷争景象。
小岛之上有一座矮小的竹庐，其中点亮着细微的灯火，有四人早早就撑起了伞，等待在了雨中的海岸上。
远远望见白衣的仕女向自己所在的地方招了招手，那个自称为亚戴尔的异邦人说：“我去帮帮忙。”
“去吧。”
披着黑色斗笠的男人声音里满是苍老，他一直凝视着那片风雨冥晦的天空，像是在为什么逝去的事物而哀悼。
那四个船上的少年少女全都因为力竭而陷入了昏迷之中，亚戴尔举重若轻地将他们一个个背了回来，小心地放在了铺着一层薄被的地上。
“煌音姐姐！”
一直由叔夏所拉住的娇小女童看见了其中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呼，立马跑到了她的身边。
“雨司，安静！”
叔夏也很快跟上前来，轻轻拉开雨司，蹲下来为每一个人把脉，她动作轻柔，平静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安情绪。
雨司有些焦急地问：“煌音姐姐怎么了？”
“只不过是因为独自脱离狮牙太久，耗尽了力量而已。再过不久，应该就会醒来了吧。”
雨司喃喃：“怎么会……”
老人走过来，对叔夏和雨司轻声说：“让我来照看他们吧。”
雨司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眼里有着掩埋不住的疏离与胆怯。
“你会害怕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露出了一丝苦笑，“毕竟你们所不得不经历与承担的，都其实都是曾经的我们所犯下的错误。”
那名为巫族的过去，潜藏着那么多隐晦而沉重的秘密，没有所谓是非功过，残留下来的，只是一片苍凉。
叔夏问白衣仕女：“你家的那位阁下呢？”
“他代替这个家伙到神社那边去了。”
“真是莽撞！”叔夏蹙起了眉，她立刻回头对老人说，“阴先生，我家弟弟和这几个麻烦的小家伙就拜托你了。”
“你准备怎么做？”
“就像你当年所做的一样。”
老人看着女子，沉默良久。
“你不应该承受这样的苦难。”
“没关系，”女子声音不强，但却坚定不移地回答，“你知道的，因为我比曾经的你……还要强大许多。”
“所以这才是我反对的原因，”老人也丝毫不肯妥协，“即使你背负着如此强大的血脉，依然和我是不同的。我也曾像你这样自信，但这里发生的一切的源头都在于我曾经所做的一切，所以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一老一少属于这片大海最强大的巫者彼此对视着，老人和少女传承着同样的使命，却拥有着截然迥异的意志。屋子里瞬间变成了一片静默。
“把风檎……还回来……”
在这样冰冷的空气里，几声低吟从他们身后传来。好似深陷在噩梦之中一样，昏迷的煌音神色依然满是痛苦，她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却让雨司清秀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遭了！”
叔夏立即回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娇小的少女一下子就赤脚冲进了雨里，突然涌起的烈风瞬间就让她的身体腾空而去。
叔夏最后回望了众人一眼，清冷地说：“这样看起来，我也没有选择了。”
……
一身浅蓝色衣装的可爱女童举着一张巨大的荷叶乘着风飘荡了过来，就像是一朵在风浪中飘飞的蒲公英一般，慢悠悠地落到了赫连钧明的眼前。
她露出稚嫩却严肃的表情说：“那个白衣服的姐姐说你要去和那只怪兽打架，让叔夏很不高兴。”
“猊下这么说过？”
“不，我猜的，她带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去找煌音姐姐了，”这个被称为雨司的小女孩撅了噘嘴，“而且你自己也看到了啊，那是连我们都害怕的东西，你们怎么可能打得赢它？”
赫连钧明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害怕它？”
“没有！”雨司发出了孩子气的大声反驳，但随后声音又立马低了下去，“我只是不太习惯面对它们而已。”
赫连钧明伸出手揉了揉雨司的头发，说：“我知道，所以把这一切交给我们就好了。”
“不要……”
“嗯？”
“煌音姐姐说，他们身上，还留着风檎的味道。我想见风檎、我……我一定要找到风檎！我已经长大了，但是如果我这次又逃走了，下次遇见他，一定又会笑话我的……”
“所以你才从猊下那里偷偷跑过来吧。”
雨司点点头，声如细蚊地回答：“是。”
赫连钧明看见了雨司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块碎裂的玉如意，就是这样小小的事物们，便象征着这些稚嫩神灵们永远都无法摆脱的使命。
如意“清溟”，正如那把名剑“狮牙”一样，这也是一件“灵狩器”。
“灵狩器”的实质，其实是古老的巫族为了对抗那些如同灾厄一般强大的化生而铸造的真名之物。所以从一开始，这便是属于天狩与巫者们最强大的武器，其中寄宿着古老年代里那些天资聪颖却又凄然殇逝的巫子们的灵魂，他们和她们就像是古老的先行者们在漫漫长夜里点亮的一盏盏明灭不定的微渺灯火，守候着这个世间那些最深邃的秩序与奥秘。
但无论经过多少岁月，这些孩子们的模样与心智其实都仍然不会改变，她们的灵魂永远停留在了曾经留存在这个世界的那一个瞬间，如同埋藏在地壳深处的宝石一般永恒。所以无论她们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依然只是孤独的守望者而已——亲近并好奇着这个世界，却又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遥遥迥异。
所以赫连钧明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他向雨司伸出了手，“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注定必须面对的事情。所以你跟着我来吧，我们一起，去把那些坏人们全部都打败。”
原本以为又会遭到拒绝的雨司抬起头，眨了眨眼问：“真的？”
“是的，”赫连钧明微笑，“毕竟你也已经长大了，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啊。”
是这样么？
其实赫连钧明明白。
那真正需要脱离襁褓的，不是这些古老的灵魂，而是依然还在此间苦苦挣扎的世间众生。
巫者与天狩从诸神手中偷走了火焰带向凡间，所以他们为此而背负起无尽的使命，永远都遵守着那些隐晦与严苛的戒律。
而他们这些所谓晓夜之子们所追寻的，却是生而为人的自由——不被束缚的意志与自由。
为此、为了对抗那些残酷的律法与命运，他们可以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