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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丹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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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连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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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之后,整个蓬丘岛屿之上都变成了迷雾的国度。

  毕月与煌音一前一后走在漆黑的山路上,毕月的手上提着一只小巧的蒸汽燃灯,柔和的黄光照耀着湿滑的林间,隐隐透露出点点荒凉的味道。

  许久之后,两人走到了山腰处,慢慢停下了脚步。

  “你是来接我们的么?”

  毕月轻声问着从雨雾中缓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清秀的女孩。

  “嗯,”蓝衣的娇小女孩微微点了点头,“叔夏说,辛苦你们了。”

  “这样的事情本来便是我的职责罢了。”

  “从船上那么远的地方走到这里找到我们,想必很麻烦吧。”

  “还好,因为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煌音姐姐身上的味道。只是……我非常不喜欢这里的雨。”

  “毕竟这里是洞天,即使像你和煌音这样强大的存在,也不能随意地支配其中的规则。”

  “她不是这个意思,”煌音冷冷地回答毕月,她眯起眼抬头望向了深沉的夜幕,“这里的雨,有着风被带走那时一样的,那种不详的味道。”

  “这样啊……”

  毕月垂下了眼帘,露出了苦笑。

  “姐姐果然也闻见了那一种味道么?”

  “当然,即使我们已经那么久没有重逢了,但在本质上,却依然没有发生过一点变化嘛。你能体会到的一切,都是我所能体会的,所以你只要好好地依靠着我就好了。”

  雨中的女孩用手攥住了自己蓝色的裙摆,咬了咬下嘴唇说:“我知道的,姐姐。”

  毕月转头对煌音问道:“煌音你应该能清楚地知道他们在哪里吧?”

  “你想做什么?”

  “我不像你们这样善于感知这个世界的变化,但是既然你们都能这样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便也说明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吧。阿姊庇护着我们的术法也不知何时会完全地失去作用,那么与其等待着到时候再被他们发现而惊醒,不如现在就先去打个招呼。”

  煌音皱眉说:“这不就是趁人不备的偷袭么,你的想法还真是恶劣呢。”

  “毕竟我们面对的必然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抢占先机总不会是错的。”

  “哈,”煌音笑了起来,露出了自己那对尖锐而可爱的虎牙,“不过这一次,我确实很喜欢你的做法。去大闹一场吧!”

  ……

  雾中的角声嘹亮。

  在这座属于龙牙士的海边营地里灯火通明,港口半数以上的船只已经随同徐苍鹭的主舰踏上了那场夜色下的奔袭,留在此间的,皆是后备的中坚力量。

  毕月与大小两个少女坐在山崖边的巨石上,遥遥地望着那之下的海港,一束束轻逸的淡蓝色荧光如同丝线一样缠绕在雨司的指尖,在其间显现的便是那海港之中的虚像,星星点点的灵光仿佛沙粒一般在其间散乱地游走,这些便是其间行走的人。

  人所拥有的灵力与外界是截然不同的,即使并非是术者那样强大的灵力使用者,人类的身体也会在无意识间不断地吐息着灵力,对于某些精通感知的术者来说,仅仅凭借着如此微弱的波动,便能轻易地掌握他人的状态。

  雨司这个小巧的术法便有着相似的作用,通过这层朦胧的幻影,毕月很快就洞察了整个营地中的境况。

  “这么巨大的营地里现在却只有这么少人……这么说,徐苍鹭的大部队应该已经开始起航了,”毕月皱起了眉头,有些疑虑地说,“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们的目的能是哪儿呢?”

  “怎么这样啊,明明我还想大闹一场呢。”

  煌音撇了撇嘴,语气里反而全是不满。

  毕月苦笑一声,却并没有对煌音孩子气的发言多说什么。

  如果自己也拥有着无限的寿命的话,这个世间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游戏,又有什么分别呢?

  但即使如此,神灵也总是事与愿违,在漫长的时光里,变得越来越缥缈。

  她们被这个世界所庇护,却又被现世所遗漏。

  这是神灵的福祉,亦是神灵的悲哀。

  ……

  在大营的深处,朱漆的楼阁因为细雨的滋润而显现得更加鲜艳如血,檐下雨坠如瀑。

  在洞开的门前,徐切云擦燃了手边的火苗,点上了自己的烟斗。

  这个岁近知天名的男人眼角已经生出了细碎的皱纹,他躺坐在黄花梨木的躺椅上,并不高大的身躯外罩着钢铁的鳞甲,颓丧的姿态看起来如此苍老,就好像被重担给压倒的老马。

  但他注视着遥远的天幕,幽深的眼珠里浮现出让人忌惮的森冷,烟草里燃起的灰烟在廊前回绕,每每将要触及到那飞流的雨幕时,却又被冷风吹回。

  男人身后殿堂里烛光明灭,好像一切都在光晕里纠缠、融化。

  营中的角笛声不断,男人认得,那是“望海潮”的调子,华楼里常有清倌低唱。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所以他闭上眼,侧耳聆听。

  又好像已经沉沉睡去。

  “哗啦啦”的雨点打在了地上,匆匆如马蹄纷乱。

  打碎了遥远的回忆。

  平静的雨夜,夜色中有人来,来提一盏灯,灯影如水波轻摇。

  “真少见呐,即使走到了这种天涯海角般荒凉的地方,还有人还能够寻来。你是来为我这个老头子送终的么?”

  苍老的男人头盔下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他躺坐的姿态好像没有半点防备,沉静的声音如此干涩,仿佛早已被岁月所侵蚀得千疮百孔。

  “切云先生么?原来你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世上难得还有记得我的人啊,”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们的那位老祖宗说得对,这世间的一切,终究都逃不出因果。”

  “也许,只是因为你其实没有逃罢了。即使到现在,你也依然走在最错误的道路上。”

  徐切云。

  即使在数十年前,这也从来不是一个闻名江湖的名字,世人只知曾经的夜华榜之上有过“切云先生”这样的名字,但似乎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模样,也无人听说过他杀人的故事。

  然后,这个名字便在某一日里,蓦然消失了。

  如同飞散的烟尘、转眼的过客,很快就在所有江湖人的记忆里淡去无痕。

  但世人不知道的是,曾经为了抓捕与诛杀这个无闻的杀手,整个虎贲卫几乎掀遍了整个南陵,但最终所获的,却只是百十兵士无声的灭亡。

  切云先生,昔日弥天楼“鬼影堂”堂主,他在成为杀手后一共只参加了三次暗杀。

  第一次,是在帝都日下的繁华府阁里,死去的是当时那位灵监亭的首席,朝堂之上修为最深的术者——姬宁风。

  第二次,是在一座名为凤鸾的远山密林之中,死去的,仅仅是一位名为唐子佩的平凡青年。

  第三次,是在南陵龙淮风雨里的那艘巨舟之上,杀手们的目标,便是曾经的那位名倾天下的雪城之主,雪城杜若。

  如是而已。

  便已然足够震动一个天下。

  提灯的人越走越近了,他将灯火放下,解开了围系着自己肩头的宽大风衣。

  晚风猎猎。

  “活着……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徐切云抽出了烟斗,长长地吐出了一圈白雾,他缓慢地站起身来,身上沉重的鳞甲叮咛作响。

  来人只是平静地等待着。

  “但是,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还是想活下去的啊!”

  苍老的男人终于又一次地睁开了眼,他注视着檐下那个黑衣的少年,那个好像死神一般无声降临于此的少年。

  徐切云笑了。

  他的眼中开始重新燃起火焰——不祥的火焰、阴鹜的火焰、仿佛要灼尽一切的火焰。

  即使是那苍老的狮子,也绝不会停止磨利自己的利齿尖牙。

  因为那是它的命运,它的骄傲。

  ——它至死,也不会改变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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