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这一闲谈起来时间就过得非常快,海源出来时已经快是正午时分了。瞿家那些拜年的队伍早就离开了,这院子里变得很是冷落,这种气氛或许就是这儿的常态吧。突然到来的冷清并没有让海源失落,因为他就喜欢此时的感觉,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向家庄园了,甚至还产生了一些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的想法。可是现在的情形哪里容得了他继续想入非非呢,海源尽量拖慢步子以此换取更多的思考时间,是面对还是要逃避海源到这最后一刻还是没有想个清楚。待他缓过神来已经是到了到了地方,这下他是别无选择了。
海源呆呆的看着这个位于假山瀑布下的洞,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一阵阵萎缩但大幅度的颤抖,大量的冷汗也在不经意之间渗出了皮肤。此刻的体会让海源觉得这个山洞就像是当初面对那条大蟒蛇张开的血盆大口,只是现在却提不起那种无所畏惧的勇气。也的确,山洞里头的那个人是那条大蛇不能望其项背的,如果说那时候杀死大蛇是有天人相助,那么要是一进去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所以跑路的想法再次占据了他的心头。“请进吧。”仆人的提醒让海源回到了现实,他面色苍白僵硬地笑了笑“要的。”
忐忑不安的他还是迈出了那纠结万分的一步,不过让海源出乎意料的是那种难受难受的焦虑感在进洞的那一刻起就灰飞烟灭了,这里的体会很像是去了通往创曼镇里那个黑乎乎的洞,脑海中麻乌的那些记忆碎片似乎又是要被唤醒了。在这狭窄又潮湿的通道里,在这柔弱的灯火的照射下,海源隐隐约约又迷迷糊糊的看到那些钟乳石上像是映射着一幅幅闪动的画面,可一旦集中精力去仔细打探时一切都已烟消云散,这幻境如同是一面摔碎了镜子,刺耳的碎裂声让海源重新回到了现实。在这恍惚一瞬间的功夫里他像是明白了一些以前无法望穿的事情,只见他收起那副忧心忡忡的面庞继而莞尔一笑,接着挺直胸膛颇有信心地走了进去。
这个山洞有些深啊,弯弯曲曲的算起来大概有个十来丈长,最里头像是一个厅堂模样的地方。这儿倒是灯火辉煌仿如白昼,毕竟有那么几十盏油灯摆着的。正中间放着一个青铜做的大香炉,温和又清香的紫烟从炉子盖上缓缓升起,弥漫在这个似真似假的世界里。香炉前放着一个大蒲团,只见向玄面对香炉盘坐在上面打坐冥想。在向玄身边站了一个人,此人身高近八尺,体格可以说是巨大,那一脸横肉再加上络腮大胡子这明显就是屠夫的标配,这人体格虽然臃肿但看得出绝非等闲之辈。洞里的温度要比外面暖和些,但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褂子,露出了那圆滚挺拔的肚子和浓密粗大的胸毛,脚上穿的还是草鞋,只是在头上戴了一顶狗皮帽子,或许是个秃头吧。这个的相貌和打扮看起来像是平民版的达二,但也只是形似神不似。海源似乎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向他抱拳行礼,那人也一笑来回敬。
“海源拜见向老爷。”虽然现在不兴跪拜礼了但海源还是扑通一声跪下,一来向玄毕竟是长辈就当做是拜年吧,二来自己是有罪之人,搞出个良好的认罪态度这也许会带来几分好感。
“起来吧。”向玄似乎没有了那种老顽童的样子,毕竟他只会在同辈面前才会那样,向玄慢慢的转过身,仔细的打探了扔在下跪的海源。“快起来啊,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喽。”
“要的。”海源站了起来,他看着向玄继续打探的目光心里再次慌了起来,要是上来就碰见硬的这还舒服一些,这下反而让他有些别扭。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褚温,想必你也听说过吧。”向玄指着那个大汉对海源说到。
“恩,我晓得,早闻得前辈大名,创曼的刀王。”海源再次向褚温抱拳行礼并鞠上一躬。
“哈哈哈。”褚温笑起来倒是有些慈眉善目但同样显得是绵里藏针“什么刀王啊都是道上吹捧出来的,我是浪得虚名,论本事我恐怕要垫底喽。”
“既然都是自己人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向玄从蒲团上站起来接着说“而今的你可就是麻乌?那么去年杀死覃镇守的是否就是你?。”
“要的。”海源思索了一下接着说“我不完全是的,因为成纪前辈将麻乌的力量一分为二由两个人来继承。当年成纪前辈为了挽救被达二下咒的我就分出一部分力量封存在我的体内用以压制达二的力量,我也因此变得疯疯癫癫,后来是七雷子师父封住了我的经脉从而恢复正常。另外一个麻乌是一个叫阿五的人,就是以前经常在龙潭街上卖茶油的那个,覃镇守的事是他所为。老爷应该晓得覃镇守的尸体被幽灵火烧过,而我并不会使幽灵火。”
“恩,当时我就认为这一定是麻乌的作为,但这并不像是成纪的作风。”向玄又问“那你是怎么结识这个阿五的?你又是怎么成为麻乌的?”
“前年年关我从七雷山下来后就在瞿老爷那儿做工,阿五那时候会给瞿家来送油,去年春祭时我和他起了一点小纠纷,在交手时他或许是发现了成纪前辈留在我身上的印记从而盯上了我。后来我的义父也就是跑马田的任老爷过生,我在返回龙潭的路上碰到了他。阿五给我讲明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指明了我的仇人就是达二,并说要想报仇就去找他。我报仇心切,于是以外出闯荡之名离开了瞿家去了阿五哪里。是他让我成了麻乌,从而有了报仇雪恨的能力。后来他还遇到了现在的马勒,是一个叫向奚的姑娘,至于成纪前辈和马勒前辈说是为了追求他们的理想而下落不明。”
“我晓得你这孩子命苦,你觉得报仇是让让你活下去的理由我也能理解。”海源本以为向玄会像瞿大松那样说些劝解的话哪知道他语气急转,严厉训斥道“就因为这些恩怨就让你认为杀掉达二,荡平牛王寨是理所当然的吗!”
“扑通!”海源一听这话不敢多想赶紧跪下“不。”他低声的说着“报仇雪恨,天经地义,我杀达二有什么错呢?但我当然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就是听了阿五的蛊惑和他一起屠杀了牛王寨里那么多无辜百姓。”
“混账东西!”向玄这下火了,但还没到气得打人的地步。“你是不懂是非对错,不分孰重孰轻啊!只是因为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了你的身上你才会觉得达二是恶贯满盈,人神共诛。人家好歹是守护者的继承人,懂得的道理不会比你少,你也看到了牛王寨并不是一个你想象人间地狱,那儿的人反倒是过的井然有序,幸福安康,难道你不知道他这是庇护了一方百姓,打造了一个不受外界扰乱的世外桃源,而你硬是把那个地方变成了你心中的炼狱!”向玄喘了几口气继续说“其实这件事你们都有错,达二错在不该来打扰你家的生活,但当时他夫人难产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也不难理解。你母亲却违背了‘不足为外人得知’的约定,所以达二做的并不是过分,这是舍小家保大家的作为。我知道你会不服气,因为你是受害者。这根源还是成纪的乱来,当初他就不应该插一手。他们所谓的理想就是觉得创曼不再需要我们这些守护者了,应该融入到真实的世界中。想想这是何等的荒唐!你看看外面世界吧,好吗?这里战火纷飞那儿饥荒连连,哀鸿遍野,饿殍遍野。再看看我们这儿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天堂,这是为啥?这都是我们守护者们默默无闻的努力,才让创曼之地千百年来免受水旱蝗汤之灾,我们要是没了,这里下场你可想而知吧!估计你受其影响觉得有些守护者违背了使命,利用自己的本事去干些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他们就不能继续存在是吧。那我告诉你许多问题不光只能看到表面,必须要看懂看得透彻!好比马夏和康夸子那两位,你觉得他们身为守护者竟然干上了抢犯的勾当,实在是天理难容。但你可曾想过,外面不敢过多干涉龙潭的事务是否与他们有关呢?看起来他们是给这一块增添了一些不安,但实际上还是在为守护创曼做努力。所以成纪所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和马勒的行动也是滑稽之作。”
海源不是很认同向玄之言,但想想看却很有道理。许多事情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按照向玄的思路一些之前无法理解之事现在看来也不难明白了。海源羞愧的低下了头,他是觉得原来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和肤浅。接着他抬起头双目无神的说“我知错,海源愿受惩罚。”
“算了。”向玄收起了情绪平和的说“已经是少了一个守护者了,再惩罚你毫无意义。这也是天意吧,不过你要真正明白作为一个守护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用你的行动来弥补你的过错。”
“多谢老爷,海源定会尽职尽责,不负使命。”这话让海源感到喜出望外,不过没来得及欣喜多久就忧从中来。他瞥了一眼立如门神的褚温接着对向玄说“我还有一事要说。”
“恩?”向玄似乎从海源眼中看出了什么“说来听听吧。”
“是这样的。”海源继续说“去年夏天我和阿五闯入了野火岽,虽然没有见得赤菲,但发现她在那里铺设迷阵,还利用邪术来借尸还魂,阿五推测她是要复活另外的六大恶魔。”
“哎呀!这可了不得。”褚温赶紧说到“我早就说过这人可能会起事,老爷,事到如今我们可得先下手为强啊,免得后患无穷啊。”
“哦,是这样啊。”向玄看起来很是淡定,在他看来这似乎不是什么问题。“闹不起来的。”
“这可不是小事啊。”褚温显得比较着急“现在守护者已经失去一个了,再说现在能现在一块的大概就只有我们三了,恶魔可有七个啊!”
“你是对我这个尖峰之主没信心喽。”此时向玄用着那种诙谐的语调说着,他这种不急不躁的态度实在令海源和褚温感到一头雾水。“海源你是去年就发现了他们的诡计,按理说赤菲应该也察觉到了你们的打探,那为何迟迟没有杀人灭口呢?因为他们没到火候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光是我我这个尖峰之主就能让恶魔们头疼,褚老弟你是觉得我的实力根本就配不上这个身份吧,现在我不妨告诉你们。因为尖峰之主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强大,为防止造成权力泛滥,垕曼大神将其大部分力量封于尖峰岽上的创曼井里,我们还是高枕无忧。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海源你又闯了祸搞得守护者内部四分五裂,那些家伙很可能趁虚而入。不过我和瞿老弟商量于下月初二举行十年一度的大春祭,恶魔们肯定会在那个时候按捺不住,我们也就可以设个局将其一网打尽。你们要做的一是守口如瓶,二是密切注意恶魔们的动向,都明白了吧!”
“是!”海源和褚温都作出了无比坚定的回答。
接下来向玄又谈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海源觉得这些与守护者无关就请告辞,向玄要留他来吃个饭但海源拿出瞿大松的事来推脱,向玄便不再强留。出了山洞后海源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他现在的感觉似乎就是“无债一身轻”,想不到向玄竟然就这么放过了自己,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多,硬是把自己瞎折腾的心神不安。可是即使别人真的宽恕了自己的罪过,自己也不能原谅所犯下的孽债,就算日后改邪归正但历史终究是无法改写的,这个恶名注定要背一辈子。另外自己的战斗并没有结束,这刚好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就要面对比达二更可怕的恶魔了,这既是作为一个守护者应尽的职业也是自己获得的一个机会,就这样一双无形的重担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海源要扛起的不光是他的责任,更是创曼之地的生死存亡。回首这两天的经历,可真是一言难尽,感慨万千,总之要得到解脱并不容易。
走到大门时海源见向坤来了,他像是准备出去,于是就问“哎,不是要开饭了吗,向兄怎么还往外走啊。”
“上午的点心吃的有点多,现在没得胃口想出去走走。”向坤接着说“那你怎么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啊?”
“和你差不多,我还没饿呢。”海源扣了扣后脑勺“之前瞿老爷有吩咐,叫我办完事就去找他,所以不能怠慢啊。”
“这样啊,那咋们改天再把酒话桑麻吧。”这时向坤眼珠子一转说“家父找你为何事啊?”
“恩……”海源又挠了挠后脑勺思索一番后说“向老爷见我是七雷山下来的,就找我谈谈法道之士,可我只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哪能和老爷他高谈阔论啊。”
“哈哈哈。”向坤带点不放心的笑了笑“反正都要出去,那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走完了西街到了乡公所前的十字路口,这时向坤似乎被一个地摊位吸引过去了,海源出于好奇就跟过去看了看。这个摊子上摆满了葛粉粑粑,就是将山上挖开的葛根经过加工变成淀粉一样的东西,再做成糍粑的样子。吃的时候掰点下来加点糖用开水一冲,香甜可口,糊而不粘还有一股浓浓的清香,这是一种不输于名贵药材的补品,非常适合老人食用。来摆摊的是位姑娘,她虽衣着简朴但看得出拥有曼妙的身材,一副俊俏的脸蛋和一双迷人的丹凤眼的确称得上是倾国倾城。海源立刻明白了向坤为何会来这,因为自己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个不亚于阿部的美人。
“缇萤姑娘可真是勤快啊,这才初一就初来忙活了。”向坤一边掂量着这些葛粉粑粑一边侃侃而谈,他手里虽然拿着粑粑但眼睛可不往这边看。
“反正过年闲来无事不如来街上搞点收入。”或许是海源的存在,缇萤在躲避向坤的视线“我这东西不错,过年走亲访友的送礼佳品,要买点吗。”
“行!”向坤微微一笑接着说“你今天带了多少我都买了。”说着便开始往衣里掏光洋。
“向二少爷真是财大气粗啊。”缇萤显得有些害羞,那动人的脸蛋上现了红云“你这可让我情何以堪,让人知道了还不成笑话,我这怎敢卖你?”
“你卖谁不是卖啊,卖给我又何妨。”向坤像山里大多数男儿的性格,说话大方又豪爽,这要是换了海源绝对就是缩头缩脑的。“我们还要拜访向家的那些佃户,需要这么多也是正常的嘛,你就当来了次批发,别人又有什么好笑话的。”
海源暗地里笑了一阵,看来这个文质彬彬的向坤还真是应了他的自嘲“二世祖。”意识到他这是在调情后海源便觉得自己不能在此停留了,于是打了招呼后便朝着乡公所走去了。乡里大部分部门还没上班但所里不乏过年的气氛,因为乡公所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乡丁们的家,他们和海源差不多,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是在瞿大松的帮助下让他们有了一个大家,龙潭的历代大乡贤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千百年来这儿看不到一个乞丐。在一个乡丁的带路下海源来到了镇守办公室,瞿大松正坐在烤火桌前烤着火,他正看着一份去年发行的今天才送过来的报纸,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冰糖炖梨。他让海源关了门然后有意看了看窗外,确认无人后这才开了口“那个……向老爷他怎么说啊。”瞿大松看起来还是有些惧怕海源,他现在的语气就像是在和同辈说话。
“向老爷对我开了恩,他说这事不能只怪我,这场惨剧是由多方面引起的,所以既往不咎。但我作为头号元凶必须赎罪,也就是此后要尽好自己的责任,全心全意的守护龙潭的安宁。”海源看出了瞿大松心里的担忧,他接着说“老爷您放心吧,我不是什么恶魔,您也知道龙潭的太平长安都是守护者们暗中努力的结果,我定会继承前辈们的遗志保护这一方水土。”
“恩,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瞿大松此时的脸色要好多了“我有一事还得求你帮忙。”
“老爷您只管说,阿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海源赶紧说到。
“哦,不必紧张,没什么急事。”瞿大松喝口糖水接着说“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乡里的保安队缺一个武艺高强的队长,我打算让你担任,你看如何啊?”
“这……”海源一脸焦虑地摇了摇头“老爷若是让我加入保安队维护龙潭治安我当然心甘情愿了,但我一年少之人,才疏学浅又何德何能担任队长之职呢?”
“你就不要推辞了。”瞿大松颇为严厉的说到“好这个的资历并不重要,凭的就是一身本事,我在你这个时候可是当排长打仗呢。你有着好身手还是那种身份,要知道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啊,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你就不敢当的话那你还有什么胆量做大事呢,不会的东西你可以请教可以学嘛,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肯努力就没什么事做不了的。”
“那……”海源还是忧虑了片刻“好吧,阿源遵命。”
海源接了瞿大松的委任状后走出了乡公所的大楼,此时拨云见日,新年的阳光终于撒向了苍茫大地,气温瞬间回升了不少,活动一会儿后已经能感受到几分灼热。海源看了看这浩瀚无边的苍穹,露出了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