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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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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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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三人具因我的话狠狠一惊,安庆国更是收敛了姿态不再多做声。我自然也觉察到了气氛中的不同寻常,但并不在意,只笑着问阿史那奇是何人要与安公子比试。

  阿史那奇并未答我,我只一眼便瞧见了还未有马高的阿史那颜。我心下一惊,不知他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又唯恐他出事,忙让阿史那奇把这小兔崽子给我唤回来。安庆国却在一旁笑:“清阳公主真是仁心,可公主有所不知,这三王子可是全草原都赫赫有名的马术高手。老夫听闻,王子四岁御马,七岁便能弯弓狩猎,区区跑马想来不在话下。”

  阿史那颜笑着朝我跑来,一下便扑到了我怀中,很是亲昵。

  我摸着他的头,还是觉得这孩子年纪太小,不该如此冒险,忙驳道:“清阳三岁识字,四岁作文,五岁吟诗,又岂敢与古来诸多圣贤比肩?读书之道有深浅,不在年岁。马术虽有所不同,但大致亦是如此。阿史那颜到底年幼,即便是真厉害,也难免会有体力不济。还请安大人体谅,让阿史那奇换个人同安公子比试比试罢。”

  “犬子擅马术。如今可汗不在,王子年幼,老夫也不知道该由何人来这比赛才会有意思。”安庆国沉吟半晌,突然笑道,“若是公主赏脸,不妨亲自与犬儿一较高下?”

  阿史那奇轻哼道:“可敦身份高贵,又是千金之躯,岂能随你这般疯?”

  我从知晓今日有赛马,便一直有些坐立不安,本以为是同阿史那奇的正面交锋却没料到半道杀出了一个安庆国。不明不白,又不得不多在意几分。同他交谈几番,更是深觉此人目中无人,比阿史那奇难对付太多。这会他以阿史那颜为由叫我亲自上场,委实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了。

  我动了动方才在帐中被烫着的手腕,正要开口便看阿史那颜一双眼滴溜溜的瞧着我,又拉了拉我袖口摇摇头,我冲他轻声笑道:“没事。”

  “既是安大人要求,那清阳就献丑了。”我抬眼去看安怀信,娇俏地冲他眨眼,又补道,“只是清阳自小被让着惯了,若是安公子不让着我,那可就比不成了。”

  安怀信一愣,拱手应道:“臣不敢造次。”

  我的骑术是父皇亲自教授,在皇家子女中说不上数一数二却也有些名气。自高祖建国以为来,我朝国力蒸蒸日上,亦算是山河安定,国泰民安,但后代子孙一向恪守祖规,不敢耽于玩乐而荒废文武——虽然如今这点绣花枕头般的骑射之术、点到为止的圣贤之道也难说是荒废了还是没荒废。

  我应当算是个异类,在宗亲中是,在公主里更是。

  除了整日游手好“色”、贪杯误事之外亦是个极喜欢舞刀弄枪的人。从前在大明宫跟着我的小太监们瞧见我一个个跟瞧见祖宗似得,公主府的侍从也屡次让绿意跟我告饶,十二岁那年跟着父皇去围场射猎更是在太子、哥哥与江彧的帮助下,力压众人,拔得头筹,得了父皇御赐一秉马鞭。

  这些“威名”虽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但我自认还是头能牵出来溜溜的骡子。

  草原十八部以游牧为生,骏马更是他们最亲密的朋友。安怀信从马场中牵了一匹很是漂亮的白马给我,这马瞧着有些眼熟,马脖子周围有两撮红棕色的鬃毛,像极了那天城头顾岳骑得那一匹。

  时隔一年,说起顾岳我竟是感慨多于怨恨。

  平南,平南,昔日领三万兵马平定西南蛮夷划定西南疆域的少年将军,亦曾是醉仙楼里女儿家谈论最多的乘龙快婿。他虽叫我在及笄之日颜面扫地,让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但一想起他竟就这样兵败而亡,又是在是忍不住唏嘘。

  我伸手去抚马,不由叹了口气:“这世上英雄何其多,又有几人能善始善终。”

  “清阳公主可是想起了平南王?”我甚是好奇他为何会知晓我在想什么,抬眼去看他时却只见一脸淡漠寻常之色,他缓缓道,“平南王确实是少年英雄,长安城之变实在是一念之差,可惜了。”

  我心下陡然升起诸多疑惑,却又不好过多发问,只道:“安公子真是好眼力,竟一眼便能看出我在想顾岳那个逆贼。”

  “公主谬赞,此马名曰惊涛,当今天下凡是上过战场的人,谁会不知道这是平南王的坐骑。”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心底暗生寒意,顷刻间只觉脚底发软,若非倚在马上险些栽倒在地。

  我强按下心里诸如“顾岳的坐骑为何会在此处”“顾岳身亡消息是否真实”的疑问,又试着生生将顾岳与阿史那原这四个字分离开来。

  安怀信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方才的话有何不妥,我抓紧了马绳亦极力扯出一个笑,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安怀信听:“可汗真是个伯乐,千里寻马。”

  安怀信又说了些什么,我却已经不想听了。约莫也不过是再告诉我些我那前驸马和我如今的夫君之间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盟约,告诉我什么兵败身亡只是瞒天过海的金蝉脱壳而已。

  我自认潇洒,亦很想在此时告诉自己,即便顾岳真的没有死,即便他们真的有所勾结有所图谋,那又与你何干?但我极悲哀的发现,我不能。

  因为他们欺瞒的那人是我的父皇,因为当日顾岳领十万大军包围长安逼杀的是我的母妃,因为在这层层紧扣的阴谋下粉身碎骨的那个人是我。

  草原十八部,河东三镇节度使,再加一个位高权重的西南霸主。

  所谓的雄图霸业,暗中筹谋,不过是司马昭之心。

  我思绪极乱,连着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想起得知无念丧命时的几欲崩溃,想起接下赐婚圣旨逐字逐句反复细念至平静接受时的满腔委屈,想起城头上痛彻心扉的诘问,想起初来草原面对空荡荡汗庭的怅然若失,我头一次觉得我就是个没有根的浮萍,不管往哪里飘都找不到愿意收留我的那个人。

  我起初以为长安是我的家,后来父皇指着西南,指着顾岳跟我说清阳他会是你如意郎君,我便以为日后西南会有我的家。再后来到了草原,我极尽所能,耐下阿史那奇的不敬不尊,适应着这里的生活,小心翼翼的念着那个在疆场厮杀的夫君,担心着他的安危。即便新婚至今一年未见,即便我知道他不可能真心实意的想要娶我却又总想着好歹是夫君,总能在草原寻到一个安稳的归宿,得知他或许曾给我写信时,更是满心无言的欢喜。

  如今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好笑,我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才会觉得阿史那奇烧掉的是阿史那原给我的信,而不是密谋造反的私信呢?

  “可敦?”

  阿史那奇与安庆国姗姗来迟,我此刻脸色应当很差,不然他不会一见到我就满脸惊慌的想要来扶。

  我本不应该朝他撒气,可一想起他阿史那家勾结叛军与朝廷命官便不由的冷下脸来。他被我甩了一袖子,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我又看了眼安庆国,在他意味不明的眼神里硬是将胸口那气压了下去:“安大人,今日清阳身体忽感不适,恐怕不能与安公子赛上一场了。”

  “公主脸色确实不好,不知方才是受了什么惊吓吗?”

  阿史那奇约莫这时才意识到我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他瞥了眼安庆国又瞥了眼安怀信手里牵着的马眼神闪动了片刻却没有向我解释一个字。

  我暗笑自己真是傻的可以,居然指望阿史那奇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当初冷着脸告诉我勿多插手草原十八部政事的人。

  只是他这样的神情已然回答了我,顾岳就在草原十八部,阿史那原非但没有杀了他还给了个皇帝鞭长莫及的容身之地。我哼笑了一声,冲着安庆国俯身道:“无碍,只是忽念可汗,相思病重。”

  安庆国神情一滞竟也有接不上话的时候。我又迎着日光缓步走到安怀信面前:“不过若是安公子愿意与清阳同骑一遭,清阳这病也就好了。”

  “臣……”安怀信眼神飘忽落在安庆国身上,话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下去。

  我挡住了他和安庆国没完没了的眼神交流,也不知这安公子为何面对安庆国时这般唯唯诺诺,笑得更加灿烂:“安公子,你可愿与清阳同骑?”

  安怀信总算是俯下身去应道:“臣,荣幸之至。”

  顾不得阿史那奇在一边不知是警示还是惊讶的眼神,我扶着这匹雪白的惊涛马想,罢了罢了,既然阿史那原心里没有我,我又何必把他放的那么重,管他草原十八部有什么风雨欲来,管他阿史那奇是叛是忠,他最好是死在□□之中,还我一个自由身,早日再回长安城去醉仙楼里再看杀几个风流哥儿。

  顾岳死不死都不要紧,西南早已不是平南王的地了,他愿意苟且活在这草原十八部便让他活着罢。

  至于安庆国这个吃里扒外的“宠臣”,长安前朝自然有人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当我的风流公主,寻我的醉生梦死多好,何必非要在这深渊边上徘徊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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