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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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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意近日时常被我吓得不轻,自前时卧床不起,到昨夜与顾岳交谈,第二日晨时她见到我眼下这片遮不住的乌青时,立刻搁下手中的羹汤上前来问:“公主昨夜未曾歇好吗?这么这般憔悴?”

  我正靠着初春薄衫几分凉意与排山倒海得困倦对抗,一边支着脑袋极费力的想着昨夜的事。听见她的声音才缓缓动了动僵住得手臂与腿脚,难得在她面前吐露为难之情,叹道:“委实难以抉择。”

  “什么难以抉择?”绿意笑着便要替我穿衣,“跟着公主那么多年了,难得听公主说有难以抉择之事,绿意还以为公主这般洒脱的人不会因此苦恼呢。”

  她跟在我身边十多年,对我的喜好可谓一清二楚,可这一点她说的不对。

  我从来不是个洒脱的人,只是旁人见我嗜酒风流便说我潇洒自得,相反我是个极爱胡思乱想的人,尤其不爱做些左右为难的抉择。

  从前在长安,我将这满心困苦烦恼都吐露给了清河姐姐和太子妃,几乎百依百顺得听从这父皇母后的安排。凡需左右斟酌,反复思量之事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何曾想到了草原十八部难以抉择之事愈发多,甚至避无可避,如何能不苦恼呢?

  自我来了这草原十八部,除了对这地方美人美酒比不得长安这事颇有异议以外,最苦恼的约莫就是不知何人送来的太过艳丽的衣裳。

  母妃偏爱牡丹,文兰殿里,大明宫里,长安城里,一到时节,随处都可见盛开的牡丹花。我在这雍容华贵的国色天香之中长大却反倒是看腻了这艳俗无双,偏爱白雪寒梅。

  在父皇的后宫里,也有一位后妃极爱梅,那便是江妃谢氏。上阳宫地偏静寂,不比文兰殿却热络,却刚好应了江妃娘娘清冷自持,与世无争的性子。

  江妃娘娘待我极好。

  儿时不知她这好与其他娘娘有何差别,只道她教我跳舞吟曲,和那些老夫子很是不一样便与她亲厚些。后来大了,知晓上阳宫何止是地偏静寂,与冷宫也差不出几分,又听宫娥私下言语说江妃娘娘失宠皆因我母妃便愈珍惜着她这好。

  兴许是受了江妃娘娘的影响,太子总说我长得像母妃,有几分风流娇媚,骨子里却像更像江妃,是宁折不弯的倨傲。

  我见绿意从柜中寻了件颇是素净的青白襦裙,与前时见着的那些大红大绿很是不同,便惊奇得问道:“怎么突得转了性子知道选些淡雅的衣裳?”

  “公主不知道,可汗临走前曾问奴婢,公主在这汗庭待着可有什么不习惯,奴婢便说了衣裳的事。”绿意讲道江彧问话时还特意压下嗓子,笑意盈盈得替我梳妆,“就这么一说呀,立刻便有人送来了这些衣裳。”

  我想起江彧,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惦念,但更多仍是怅然。绿意见我闷闷不乐又道:“可汗待公主是真心在意呀,这些衣裳的料子都是极好的,绿意特意与圣上赐下的布料比对了,相差无几。”

  “布料而已,好与坏也不过是穿穿罢了。”我轻笑道,“日后你若是见到了可汗,就替我同他说不必这般大费周折。”

  草原十八部到底不能跟中原王朝相比,弄这些华而不实的布料来讨我开心实在没必要,我也不稀得讨他这么个在意,我闷闷得想道。

  绿意闻言道是,继而专心替我梳妆。她应当是瞧出了我这会兴致不大高,心事重重,便再开口像平日一样同我有一搭没一搭得聊些闲事。

  她静下来了,我倒是不习惯了,反而开口问道:“那安夫人住在何处?”

  “离汗庭不大远,绿意昨夜替公主探过路了。”

  我点头夸道:“你倒是越来越机灵周全了。”

  我自小便不是个认路的主,到了这草原十八部更是分不清这毡帐与毡帐之间有何区别。多亏了绿意机灵,我这才顺顺利利得到了安怀柔毡帐。

  甫一走到毡帐前便被一身着橘红绿沈齐胸襦裙得小婢女拦住了去路。这婢女瞧着年纪不大,见我和绿意迎面而来,伸着手臂便大呼道:“何人敢闯夫人毡帐?”

  绿意在来路上便跟我说到了这个婢女,听说名唤春桃,因着性子太过嚣张跋扈的缘由在这草原十八部上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还曾开罪过阿史那奇。不过这春桃探听消息的本事似乎是很厉害,绿意多次说她替我盯着阿史那奇时总能瞧见这春桃,两人之间也有些许口角矛盾。如今见她这般无礼,绿意立刻便要上前却被我拦了下来。

  我笑着缓步走到春桃面前,轻声道:“还请姑娘通报你家夫人,就说我有事寻她。”

  “你是谁?”春桃瞪着眼,语气很是不耐烦,“我家夫人岂是相见便能见的?况且现在天色这般早,我家夫人还未起身,不能见客。”

  绿意一贯耐不住气,被春桃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见她涨红了脸,与春桃争辩了起来,眼见着这情势愈发不能控制便拉回了绿意:“那劳烦姑娘现在去唤你家夫人起身,一个时辰之后,清阳在汗庭候着。”

  春桃面上惊疑不定,似乎是反复絮叨了几遍我这“清阳”二字的可信度。

  这事说来也有几分惭愧,我嫁来草原十八部一年多日子,大事小事不断,大病小病连连,久在汗庭不出。

  所谓我不认得他人,他人亦不识我。

  “春桃以为可敦仍在病中,不识可敦尊容还请可敦恕罪。”她面上虽还是有疑色,但旋即俯下身去直呼请罪。眼轱辘一转又道,“我家夫人也曾去汗庭向可敦请安,可是前时汗庭守卫森严,也不知可敦病情。后来夫人亦感染风寒,唯恐惊扰故而至今未访,请可敦恕罪。”

  我心道这丫头确实有几分名堂,当下突生一想法,又问道:“也没什么可恕罪了,只是春桃姑娘这般机敏周全想必很得安夫人欢心。”

  “可敦说笑了。”春桃猛地一哆嗦,不大自在的垂下头去,“奴婢只是夫人随手捡来的婢女而已,哪里能比得上陪嫁丫头称心。”

  “天生我材必有用,春桃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了。”

  “可敦正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如何担得起可敦一声姑娘。”

  我见她冷汗蹭蹭,不复方才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想着不必太过过分,便领着绿意又颇是悠闲的自草原静下了的清晨走过,缓缓回了汗庭。

  安怀柔堪堪收拾好自己来汗庭向我请安时,我已用过午膳。绿意一旁侍候着又时不时朝外张望,喋喋不休得同我抱怨这安怀柔实在可恶。

  这种途阿史那颜来过,他神神秘秘得打着手语说他得知我召见安怀柔要告诉我一件大事。我从书中抬起头来瞧他时,他又偷笑着递了一封信来继而意味深长得瞧了我一眼,匆匆离去。

  我见那信封之上墨迹未干便知他这信也是方才写的,绿意很是好奇,见我只把这信随手放到一边便止不住的念道。

  我翻着书卷,见书角有几分水渍,不知怎的突得想喝茶了便唤绿意去沏壶茶来,也刚好让自己清净片刻,绿意什么都好,就是年岁越大,这话也越发多了起来。

  安怀柔身边跟着的并非春桃,而是个年岁更长些的奴婢,想必也就是春桃口中的陪嫁丫头了。我余光瞧见她扶着安怀柔缓缓俯身,再接着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请安声。

  这书中的故事正讲到精彩处,我便将安怀柔放在一边自顾自读着我的书,直到绿意端了茶进来才装作恍然大悟的让她起来。绿意约莫也没想到我会这般折腾安怀柔,在一旁掩不住的发笑被安怀柔瞪了几眼还是没克制住上下起伏的肩膀。

  她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自然也没有那么好的心性与她演一处和睦大戏,更何况此时我委实也算不得心境平和。

  我合上书卷,兀自支着脑袋打量她道:“今日邀安夫人来汗庭,是有要事相商。”

  安怀柔生的确实担得起一句艳俗无双,丹凤眼,吊梢眉,眼尾一颗泪痣,我见犹怜。只是周身气度并不似传闻里所说的那般端庄贤淑,反倒是有几分字狐媚劲,瞧着也不像是个宜室宜家的女子,与太子妃姐姐骨子里的淡然从容并无可比之处。

  我亦不知为何打量着安怀柔的时候,只想着将她与太子妃姐姐相比,并不大情愿以江彧正妻的身份与她这侧室比比容貌贤德。

  “可敦有何要事尽管吩咐就是,哪里需要亲自往妾身那跑一趟呢?”她敛去方才的不悦,眉梢眼角都溢出些笑意来,又拿着帕子轻遮嘴角,似乎很是不适,“害得妾身这般仓促前来,失了礼数。”

  “都是自家姐妹,这些礼数不必太过在意。”我四两拨千斤的将她这毫无诚意的说辞推了回去,“明人不说暗说,今日请安夫人来是想请安夫人将前几月托夫人收着的家信交还与我。”

  安怀柔握紧了袖口,面上不掩慌乱,直到一旁的婢女捏了捏她手腕这才勉强镇静下来。我露着面对阿史那颜时才有的几分和蔼笑容不动声色得盯了盯那婢女,她与我对视刹那僵着身子退了小半步,不再动作。

  “妹妹不必忧虑。这一年多我自知没有尽到可敦之责,劳烦妹妹替我做了许多事,这不是听说妹妹身体不适便想也为妹妹分分忧。”我缓缓走向她牵起了她的手,指尖顺着那凝霜皓腕一路向上。安怀柔不自觉躲了躲却被我握住。

  我尚未说什么,她便扑通跪倒再地,哭着道:“可敦饶命,看在我腹中是可汗骨肉的份上,饶了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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