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盛世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29章 夜逃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安怀信领兵出征汗庭那日,好似特意试探我一般,撤下了西厢房几乎所有看守。我这一日只坐在床边瞧着他们进进出出,面上一片泰然自若,心底却依然翻江倒海。

  我同顾岳的交往大多依仗绿意,我嘱咐绿意告知顾岳此事兴许有诈,要他千万小心行事,不可掉以轻心。却被顾岳一句“勿多心”打了回来,他只说那日自会有人在西厢房外接应,我只需耐着性子待到约定时间便好。

  这夜天色竟是十分应景的比寻常深沉三分,唯有几颗星落在这片浓墨之中散着微弱的光亮。我扶着扎布极是小心翼翼得自房内探出脑袋,张望半晌,这才按捺下乱跳得心谨慎地踏出了这一步。

  扎布被腹痛折磨良久,此时有我和绿意扶着勉勉强强方能走动,她扶着腰,拖着硕大的肚子极是艰难得迈着步子,不一会便喘着粗气拉住匆匆忙忙向外赶得我,问道:“可敦,这是要做什么?”

  我因怕告知她此事会又惹她伤神便严防死守,多次嘱咐绿意千万不能告知扎布,此时被她突得一问却是反应得飞快,随口便道:“今日安怀信领兵出征,我想西厢房内兵力必有所减少,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去寻个大夫瞧瞧。”

  绿意似憋着一口气,故意同我作对:“都如今这点了,哪来的大夫?”

  “……”我一顿,抬眼便瞪得她低下头后退两步,又拉住扎布的手道,“你莫管这些,只同我们一道走便是,我可保你母子平安。”

  扎布欲言又止,我心下算着时辰却是愈发慌乱,也顾上她脸色愈发苍白只伸手扶在她腋下便堪堪驾着她一路往前。我那时只觉浑身发冷,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眼前能瞧见得亦只有那条通向西厢房外铺满了鹅软石的小道,我唯能觉察到我脚下步伐愈发快,快到连我自己都觉得诧异,隐隐约约也不只是谁不断地喊我,我匆匆回望除却满地隐在夜色里瞧不分明得斑驳血迹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远远望见月色下一辆寻常马车时,我险些跳出胸膛得心这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我回头去看绿意却见她哭成了泪人,抽抽噎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尚未来得及问她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便听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

  我只觉头顶发紧,极僵硬得扭了扭了脖子,却半晌没有胆量垂下头去瞧扎布身下。直到她支持不住得倒在我身上,我这才触及她身后得一片黏腻,我惶恐接住她摇摇欲坠得身子,茫然得看向绿意,却又只看见一路蜿蜒至车前得血迹。

  我恍惚间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瘫软在地地扎布扶起,极是艰难得往马车走去。

  甫一上马车,我和绿意手忙脚乱地将扎布放平,她一身麻布短衣被血沾染了个干净,也不知是不是痛极竟咬破了嘴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想要说了,可话出口却只剩下一声痛呼。

  我瞧着她这副模样,眼前亦是阵阵发黑不由捏住袖子,若非是绿意在一旁不断的喊我,约莫此刻我也会晕在这一片血泊之中。我在扎布痛苦得低吟声中逐渐回神,勉力支着自己,拉住她满是血得手极力安抚道:“扎布你莫怕,我从前在长安跟着诸葛先生学过一段时日的歧黄之术,我在济世堂也同长安有名的稳婆有过接触,这女子生产之事我虽未曾经历过,但有过些耳闻。”

  “诸葛先生,便是天下皆知得那位名医。”我慌张得去解她衣裳,嘴上亦不闲着,不知是安慰已然痛得神志不清得扎布还是安慰不住手抖的自己,“我母妃生李昭时,亦流了好多血,你莫要怕……”

  这话出口,尾音是我自己也克制不住得颤抖。

  马车突得颠簸了起来,我避不及竟一头撞上了车顶,突如其来得刺痛让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顺着额角落下的血模糊了我双眼,亦让我堪堪从方才那股莫名的惊慌失措中寻到了些屈指可数的镇静。我强忍着疼痛,抬手将眼上得血水一抹,顾不及大惊失色的绿意,只压着声音高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马夫应当也是知晓这马车内有个生产在即之人,当下并未探进头来回报只朗声道:“安贼追过来了!”

  我能听见他扬起马鞭时的风向,亦能听见马儿嘶鸣之声,他这回答倒也是意料之中。我自然也是猜得到安怀信必然是留了人在暗处守着我,也能猜到他知晓我有意保全扎布和绿意,即便他同我百般劝告亦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顾岳打个照面。

  我原以为顾岳已然有所防范,却没料到长安之围他便吃了这样的暗亏,从威震一方的平南王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刚愎自用这个毛病仍未改掉多少。这位极爱深入敌营,出其不意得少年将军似乎当真是有着没来由的自信。

  我一时又气又恼,只得怪自己错信了顾岳,但思及危在旦夕的扎布当下便有了主意。

  “可敦……”

  我原本想嘱咐绿意催着马夫策马飞舆赶回顾岳扎营处,让他速去请个稳婆替扎布夫人接生,又将满脑子缺斤少两的“道听途说”悉数告知绿意。正要跳下马车按着我从前告知绿意的那样去引开追兵,未料扎布却是猛地得朝我望来。

  “可敦……妾身本是带罪之身……”她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满脸皆是汗水,却还是强撑着拉住我的衣裙,“若为妾身…要可敦以身犯险,实在……实在不值当……”

  我不知她从何知晓这事,当下却没有心思同她解释。只反手扣住她手腕,顺势替她号了脉继而笑道:“你症状凶险,脉象却尚可,此次必能平安替阿史那奇大人诞下一儿半女的。”

  “妾身……若是……不争气……”她惨然一笑,又被卷入不停歇得剧痛之中,但仍咬着牙断断续续道,“还请可敦……剖腹……取子…”

  “你莫说这些傻话。”我厉声喝道,将她已然没什么力气的手甩下,“若非母子平安,我都没法同阿史那奇交代,看在我好歹是这孩子义母的份上,你莫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我见她张了张嘴,生怕她又将出些没来由的丧气话,便只管同绿意叮嘱了些许事,兀自跳下了马车。

  我并非是第一次自马车之上滚下。

  但跌得如此狼狈却还是头一遭。那车夫未料到我突如其来这一跃,他惊呼一声,扬起的马鞭在空中停滞片刻这才落下。我曲起手腕勉强护住头,方才撞开得伤口却还是沾染上尘灰,一时又痛得我发颤。膝盖与手臂皆因强力碰撞而钝痛不停,我一时竟脱力地跌在原地。

  我深叹了一口气,索性俯下身子任由迎面追来的死士将我团团围住。

  我自能将乳娘困在御花园里,独自一人闯荡各方起,当真是头一回这般扬起头去瞧谁。待顾岳也好,待江彧也好,我皆是尽我所能端着我的气度,即便将顾岳一封陈情书呈给父皇时仍是仰着头满不在乎,即便及笄之时颜面扫地又迫于无奈远嫁草原时亦是笑着从容出了长安城。

  像此刻这般狼狈得模样也极少有。额角伤口仍隐隐作痛,襦裙上满是血污,想来也是不会是个太干净的模样。

  但是就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我心头郁结多时的气却总算是抒发了出来。

  至少如今绿意与扎布皆不在安怀信手里,我虽孤身一人在敌营却更无牵无挂。

  “公主何必多此一举?”马背之上不知何人开口,我眯起眼这才在一群傅粉少年之中寻到了格外清秀的一位。他声音清亮又脆,长得很是柔和,一眼便能瞧出是个姑娘家家,“如今也不过是白受了这些罪。”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