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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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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皮博得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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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皮博低着头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堆满茫然的表情。

  震惊的表情爬上了凌峰的脸,他浓重的眉毛扭曲着,他的双手扭结在一起,微微颤抖着。“麦香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重复着柳绿说过的那一句。

  “这件事如果从头说起,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详尽的叙说完毕,也许会说到太阳下山,说到我筋疲力尽,说到我当场晕死过去。况且,这种悲惨的事情,那些恐怖的画面,你也并不一定能承受得起。你承受得起,你身旁这位漂亮的女孩也不一定能承受的起。”

  “我能承受。”柳绿说。

  “说!”凌峰眼睛里的火焰灼烧起来,他盯视着皮博,“无论如何,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

  “这是一个极其悲惨的事情,一个人间惨剧。”皮博望着窗外,望着麦香村的方向,神色黯然。凌峰注意到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这一年来,没有人再进入过莽阴镇。现在,那里早已经成了一个阴森森的死亡地带,整个村子荒草萋萋,白骨遍地,没有一个烟囱再有炊烟冒起。

  “这事得从去年的那一天早晨说起。那天早晨,我一如既往,前往槐树街洛驿家的铁匠铺打铁。现在,很庆幸我还活着,还能遇到你们,在这里和你们在这说话,还能给你们叙述当年的惨剧,还能给你们描绘当时的惨象。”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柳绿安慰道:“皮博,你别紧张,慢慢说。”

  “那一天早上,很早,天刚拂晓,整个镇子的人就疯了似地奔向槐树街,半个镇子的人涌进了槐树街道,挤满在路面,爬满房顶,每一个窗口都塞满了脑袋。槐树街人满为患,交通堵塞,他们的表情千变万化,他们的姿态各式各样,他们争相目睹一个闻所未闻的奇观,连潜伏多日的太阳都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当然,我也去了。我个子短小,身材矮胖,与人拥挤绝不是我的强项,虽然我是个小胖子,不过我可不是笨蛋,身手还算不错,我才不屑于与人拥挤,我挪开了一个树下的巨大的铁制的垃圾桶,爬上了路旁的一株高大的槐树,后面的围观者竞相效仿。多亏我手脚灵活,脑袋灵光,在那场爬树竞赛中我并没有落后,我甚至抢先占据了一根小臂粗的粗枝。也许是那天早上吃得太饱,树枝在我的怀里晃晃悠悠的,枝头的积雪簌簌而落,我晃悠在小臂粗的槐树枝上觉得很不妙,当我把目光转向别处,所有的树枝都爬满了人,像缀满了丰硕的果实,我不得不打消了移步别枝的念头。冬天的槐树光秃秃的,所以我的视线当然不受任何的阻挡。我低头俯视——啊,我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那是极为惊悚的一幕——两头狼,巨大无比,牛犊般粗壮,一匹浑身化作木炭;一匹后半身化作了木炭,它踞于白色的雪地,咆哮苍天,气势悲壮,它的眼睛里仍然活生生的燃烧着仇恨的灼热的火焰。以它们为中心,周围的涌动的人群不时地喷发出热烈的喝彩就像大海涌起的波涛溅出的灰白的泡沫;其中有时又发出诸如‘没有看见它们打架撕咬’的叹息,这样的叹息则像海水退潮的汩汩的水流。在我看来,他们就没有想想它们为什么在这里,它们的个头为什么这么壮硕,它们有多危险,它们为什么会化为木炭。他们沉浸其中,简直忘了自己。当然,在我还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怪物的时候,我也被它们深深震撼着,我的心笃笃敲打着树枝,我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我的身躯在树枝上不住的发抖。

  “接着,不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皮博咽了口口水,停顿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凌峰和柳绿同时问道,他们显然急不可耐。

  皮博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他继续说道:

  “树枝断了。”

  凌峰噗嗤喷出了一口茶。柳绿怒嗔凌峰,但还是给他拍拍背。

  “我听到了吱嘎一声脆响,脚下滑脱了树枝,掉了下来。接着我脑袋里嗡的响一声,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确定我摔晕了。

  2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首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甜的气息,置身于屠宰厂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接着我感觉到有个僵硬的、沉重的东西压在我的后背;我睁开眼睛,一只血淋淋的血手垂在我的眼前。我大喊大叫以此来发泄我的疯狂膨胀的恐惧,同时使劲地乱扭乱拱试图翻过身,我发现我坠落到树下的垃圾桶里了。当我翻过身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血淋淋的身躯,他没有脑袋,趴在我的身上,猩红色的血染得我的棉袄到处都是。我用尽全力喊叫,喊救命。没人应。桶外的天空回荡着我的凌厉的呼喊显得更为寂寥。一只漆黑的乌鸦嘎的一声从圆形、灰色的天空滑过。我奋力推开那个没有脑袋的人——就,就是那具无头的尸体,将他推到桶外。他上半身趴进桶里,下半身垂在桶外。即使这样我战抖的手和脚并用起来还是费了巨大的力气。我抓住桶沿,战战兢兢地挺起身,小心翼翼地想探出头看看,但,我又想象着桶外是否有一把镰刀正等待着我的脑袋。脑袋一出,镰刀就收割。我可不想成了镰刀下的无头鬼。我放弃了,坐在桶底,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地,我听到了我吁吁的喘气声。昨夜,清洁工倒走了垃圾,桶底什么都没有,肮脏的桶壁上,满是血迹,像是喷涂上去的。”

  话说这里的时候,凌峰听见了皮博牙齿打架的轻微声响。他神色黯然,目光扫过皮博的泛起红晕的脸庞,他发现皮博的脸色比暴风雨过后的大地还要阴郁。“你?”凌峰问。

  “我没事。”皮博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望着蔚蓝的晴空。

  “过了一会儿,一声乌鸦的啼叫划过桶顶的苍天。那圆形的天空狭窄、阴郁、死气沉沉、令人绝望。腥甜的气味和不停地膨胀着的恐惧逼迫着我离开,逼迫着我爬出去,爬出桶外,而且饥渴的肚子也在催促着我,大概我也已经晕了有一些时辰了。”

  皮博得眼光扫过他面前的这两位倾听者,他们都定定地沉浸在他的叙述里,四只眼睛都发着光。

  “我缓缓站起身,简直是狠狠地将眼睛探出桶外。我看到的景象让我的胃部突然地痉挛,但我没有吐出来,因为我的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只是干呕了几声。到处都是死人,堆在街上,吊在树上,耷拉在窗口上。人头和肢体四处抛洒;血,染在雪地上,涂抹在墙壁上,在泥地里汇成紫色的一滩滩。黑漆漆的乌鸦,成群,或者从容不迫地漫步在尸体上啄食着尸体,或者在尸堆上欢快地扑腾着,仿佛欣欣然于这些尸体完全足够他们渡过整个漫长的冬季。一只乌鸦飞落到离我不远的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仍保持着死亡时的姿态,身体倚靠在墙壁上;喉咙处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不像是刀砍的,倒是很像被生生撕下一块肉来,脖子几乎断了,只剩下一块皮肉将头颅连在肩膀;他的头颅,上仰,耷拉在肩头上,表情惊恐万状;他的眼睛大睁着,仍然在发射着极度恐惧的光芒;嘴巴大张着,毫无疑问,从这个嘴巴里曾喷发出何等凌厉的呼嚎,——那只乌鸦落在他的下巴上,两下子就啄去了他满含恐惧的眼睛,紫红色人头上被啄出了两个猩红的空洞洞的眼窝。我的胃突然再一次痉挛,我呕出了一口酸水。

  “离开,离开,离开!我的心里就想着赶快离开。首先我要翻出垃圾桶,我在翻出来的时候摔了,摔在那具无头尸体上,我连滚带爬,踩着尸体间隙里的冰雪没命地跑,我就想着赶快逃离这个地狱。”

  此刻,皮博浑身畏缩着,腿脚发抖,脸色苍白,恐惧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从玻璃天窗倾泻下来的阳光正照射在他的身旁。凌峰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皮博说:“我没事!”他慢慢低下了头。继续说。

  “我慌不择路,疯狂地跑,没命地跑,跑到一个街道转角,我看见灰白的墙壁上面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孩,五六岁大,面向墙壁,背上钉着一根长矛,垂着四肢,耷拉着小脑袋,一溜血从他的胯下挂到雪地,好像他滋了一泡红色的尿在墙皮上。我再也抑制不住了,我哇哇大哭了。我一路嚎啕着离开槐树街,离开麦香村,一路只有两旁冷冰冰的墙壁回应着我的哭声。”

  皮博说完浑身颤抖,他抬起头,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看见凌峰和柳绿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泪流满面。

  “究竟是谁竟会这样痛下杀手?连无辜的小孩也不放过!”柳绿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皮博喟然长叹,“谁知道呐?”他的语气软弱,仿佛刚刚干完了十分沉重的体力活。

  凌峰把额头埋在支在桌面上的手掌中。“是我害死了乡亲们。”他突然说。

  “你说什么?”柳绿倐地扬起头,“凌峰,你……”

  “凌峰,你在胡说什么?这,这怎么会跟你有关系?”皮博说。

  “也许麦香村的厄运是我带来的?”凌峰的手掌在他的额头上捏成了拳头,“怎么会这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柳绿说。而皮博则紧盯着凌峰等待着他。

  “你们不知道,那两头巨狼就是我杀的。”凌峰说。

  “你在开玩笑吗?”皮博挑起浓浓的眉毛,说。“当时,你手无缚鸡之力,我记得我当时还对你说过你不适合打铁。槐树街的那两个大家伙,怎么可能是你干的?那都是牛犊般的大家伙!”他审视着凌峰。

  “是的。”柳绿说,“你以前就是那样,我知道,一阵风都能把你刮跑。”

  “你们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

  像滴在宣纸上的墨迹,往事慢慢地在凌峰的脑子里洇开。洛驿的丑恶嘴脸,白胡子巫师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旋转起来。他对他们谈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雪地里出现了三头巨狼,——正如你所说的,巨大无比,像头牛犊子,其实他们是狼怪,来自遥远的幽暗森林,——他们将我包围了。”

  “狼怪?”皮博的嘴巴撑得圆圆,眼睛睁得鼓鼓。

  “是的,狼怪!属于妖怪一类。他们凶残、嗜血,身具某种魔力,可以幻化作人形。但,相貌丑陋、邪恶,人不像人,狗不像狗的。”

  “然后呢,你是怎么脱身的?”柳绿问。

  皮博听得忘记了关闭嘴巴,他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就是用它,”凌峰掏出了启火盒,“我用它灼杀了两头巨狼,不过,有一头逃走了。”凌峰弹开盖子,火焰冒出来,像一撮橙黄色的绒毛。皮博觉得那小玩意平淡无奇,并没有什么特别。“演示一下?”他问。

  “可以,但它很可能会把你的房子烧了。”

  “那还是算了。”

  “其实,事情还远未结束。后来,我到了十字口的那盏路灯下,——大师说过,如果我需要帮助,我可以到路灯下找他。果然,大师在路灯上留下了口信,——我按着大师的指引走进了白桦林,在白桦林深处,我遭到了大批巨狼的围追堵截。毫无疑问,一定是逃走的那一头巨狼引来的。他们是同类,也是同伙。

  “我被四面包抄,无路可逃,只好爬上了一株白桦树。”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狼是不会爬树的。”柳绿说。

  “我困在了一株桦树上,鞋也掉了,衣服也刮破了,而天气越来越冷。我一个人呆在光秃秃的白桦树上,面对着树下巨狼的叫嚣,孤立无援,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能等死,我觉得我活不过当天晚上,我觉得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我想象着我是怎么死的。无外乎两种可能:不是体力不支坠落树下被巨狼们怪分尸;就是活活冻死,慢慢冻成一具僵硬的尸体,挂在树杈上。

  “当然,最后我没有死,老巫师就了我,他驾驭着一驾飞翔的鹿车从天而降,杀了许多的狼怪……我跟着老人上山,从此就跟着他在流云峰上学艺。

  “这就是当晚的全部经过。

  “我的推断是:更多的狼怪在族群被杀之后,开始了对麦香村进行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是一个罪人。”

  “不,罪不在你。”柳绿说。“该死的,是狼怪。”

  “是的,你不能自责,那些怪物才是罪魁祸首。”皮博说。

  “为什么这些狼怪会针对我?我曾经这么想过。是不是我的父母的失联也与他们有关?”凌峰说。

  “也许是偶然,也许蓄谋已久。”柳绿说。“我们的遭遇是一样的。”她的语气仿佛是在安慰凌峰。

  “什么?”皮博盯着柳绿上下看了看,“你也遭遇了妖精?”他的表情明显是在说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是的!”柳绿瞥了皮博一眼,说。“我们仿佛是被某些魔怪盯上了,被他们追踪。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他们熟悉我们,我们对他们毫不知情,我们连他们的动机都不知道。”

  “太可怕了。”皮博说,“看来,这个世道真不太平。”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伸着脖子,又圆又大的脑袋探出窗外,四下张望。户外,明媚的阳光倾泻在麦田里,金黄的麦色更为明艳;一条田间小路将麦田分隔开,延伸到很远;远方的村落,没有人烟,海市蜃楼般漂浮在黄金色的麦浪上,宛如梦幻。视力所及的一切都轻悄悄的,只是偶尔有几声蟋蟀的低声的鸣叫与风吹麦浪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他把大脑袋缩回来,关闭了窗户,放下窗帘,屋子里的光线变换了个色调,但并不至于昏暗:从天窗上下来的那一束强烈的光线依然斜挂在屋子中间。

  “他们不会罢休的,你们一次又一次的遭受妖精的袭击,就是一个明证;你们一而再地化险为夷,这好极了,但是,他们的报复一定还会来临。如果他们再次倾巢出动,我们不可能一直很走运。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依我看,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还是快点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

  “麦香村的惨案发生之后,还有什么人来过?”凌峰问。

  “麦香村地处偏僻,孤立于群山中,仿佛与世隔离,惨案发生后,村子成了个死村,只剩下我和年迈的奶奶。现在只剩下我了。从此以后,这附近再也没有见过什么人影。我想麦香村成了死亡之地,人们避之犹恐不及,怎么还敢来。”

  “巫师呢?难道就没有巫师过来调查此事?”

  “巫师?没有!在我看来,他们只是乐于玩弄戏法迷惑大众而已,许多人将他们吹嘘的神乎其神,在我看来他们邪恶、阴险,大都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好汉。如果不是你告诉我关于那个白胡子巫师的事,我对巫师们的观念还会继续保持这样,毫不动摇。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始终没有在麦香村出现过。我想他们才不会在意群山中的一个死地呢,他们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麦香村还将继续淹没在荒草中。”

  凌峰陷入了沉思,神色严峻:

  这没有道理。这样的事情,巫师们怎么能不闻不问,他们把自己肩负的责任遗忘了吗?村民们怎么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我们赶往流云峰,向大师汇报。”

  “首先,我们应该先想想办法,把那辆倒霉的汽车从麦草上弄下来。”柳绿说。

  “你们想开着汽车进莽山?”皮博满脸困惑。

  “是的。”

  “你们疯了,山高林密的,你们的汽车能飞吗?”

  “可以。”柳绿说,“因为我是一个女巫。”

  皮博盯着柳绿,目不转睛,今天他遭遇了太大的惊奇。“天呐!”

  3

  斜挂在屋里的那道阳光已经变成了一根竖直的光柱,三人在皮博家里草草吃过午餐,就又来到麦田里。皮博踏上麦草堆,一把就推下了汽车。

  “这家伙还能用吗?”皮博说。

  “试试看。”柳绿说着坐进了驾驶室,她发动了引擎。“好着呐!”

  “那为什么我开就不行?”凌峰低身扶在车窗口问道。

  “我想……”柳绿摇下车窗看着凌峰说,“大概是认生。它可能并不认同你——这车身上有魔力。”

  “看来不是自己的马还真的不能随便骑。”

  “大概就像那样吧!”柳绿说。

  凌峰转身对着皮博说道:“皮博,我的朋友,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带上我吧,我和你们一起……”皮博看着凌峰,眼睛里闪烁着殷切的光芒。

  “你不适合与我们一起流浪。这,不好玩,你还是老实地待在你的农舍里守望着你的麦田吧!”凌峰说。

  “我不是去玩,我想学习巫艺。是的,我要学……你带我去拜师吧?”

  这样的理由让凌峰感到似乎难以拒绝,他踌躇着。

  “求你了。”

  “凌峰,我们还是别撇下皮博了!让他上车吧!”柳绿从车窗上探出头,说。

  “那好吧!”凌峰挠挠后脑勺,“不过,你的汽车受得了他?”

  “只要他能钻进来就没问题。”

  皮博乐呵呵地拉开车门往里钻。可是他的肚皮卡在车门口进不去,他只好扭来扭去使劲往里挤——车身随着他的扭动摇晃着——还是钻不进去,他疼得直叫哎哟,累得满头大汗。绿皮汽车抗议似的微微翘起引擎盖,仿佛不堪重负的毛驴噘着上唇。

  凌峰绕到皮博身后问:“你行不行啊?”

  “来,朝我屁股踹一脚。”皮博喘着粗气,央求道。

  “真踹了!”

  “使劲!”

  凌峰高抬腿正要蹬过去,忽然又放下脚。皮博问道:“怎么还不踹?”

  “你使劲吸气、收腹,我数到三,就一脚踹过去!”

  一。二。三。凌峰飞起一腿,踹在皮博的上,将他捅进车里。脚印鲜明地印在他的屁股上,像盖了一个章。

  皮博缩进双腿,俯卧在后座上,气喘吁吁。他道了声谢谢,凌峰就关上车门。然后坐到了副驾驶室内。

  柳绿发动了引擎,引擎怪叫了几声,汽车就歪歪扭扭地蠕动在坎坷不平的麦田里。柳绿拉起飞天挡,引擎大吼一声,车头抬起,车身缓缓离地了,汽车摇摇摆摆升上空中,喷着黑色的尾气,像一只扑棱着翅膀喘着粗气飞起来的大公鸡。车身时而抖动时而摇晃,凌峰和柳绿都系着安全带,无妨,但是皮博则像一个橡木桶在后座上来回滚动。柳绿说道:“我的天,真应该拿条绳子把皮博给捆在座椅上。”

  “皮博,你怎么样?”凌峰扭头问道。

  “我很好。”

  “柳绿,你确定能飞吗?”凌峰问。

  “不要质疑我。”

  “如果栽下去,迎接我们的不会再是麦垛了。”

  “挂在树上荡秋千,那不是更好?”

  4

  绿皮飞车晃过麦田上空,前方,莽山已然在望。透过玻璃窗,凌峰俯瞰车下,地面上是一片树林。太阳的照耀下,翠绿的叶子摇曳着点点白色的光。这是村外的白桦林,附近不远处,就坐落着几幢农舍。村子里沉寂如同死亡。

  渐渐地,绿皮飞车终于在柳绿的控制下保持了平衡,平稳地向前飞行。

  皮博拿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在他的视野中,他的草庐慢慢变小,麦田外的村庄也逐渐远去。飞起来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前方的旅程也许会更好。再见了我的小屋,再见了我的麦田,还有你们——麦垛们。再见,再见,我还会回来的。他心里愉快地想着。

  连山起伏,莽莽苍苍。他们往大山深处飞去,很快的,飞到了流云峰上。流云峰山险林密,经年没有人类的踪迹。他们在森林上空盘旋,汽车的尾气画着黑色的圈圈。一只巨鹰,或者也许是大雕,擒着一条长蛇,飞出茂密的森林,径直往山谷深处飞去。那条长蛇,在它的爪子下拼命扭动着。他们搜索了许久,最后终于发现了隐藏在古松林里的那一座茅草庐,那就是巫师的居所——逸庐。

  柳绿慢慢推低了飞天挡挡杆,汽车摇曳着黑色的尾巴潇洒地滑下来,像一片浅绿色的云朵,掠过苍翠的古松枝头,掠过老苹果树的枝叶——老苹果树上长满了诱人的青苹果,——落到了院中的草坪,向前滑行。柳绿慌忙踩刹车,但巨大的惯性还是推着车辆继续向前滑。汽车吃啦吃啦地叫着,撞向院里的那块青灰色的巨石。

  巨石上,小猴子阿奇斜躺在巨蛋上睡觉。他穿着一件无袖衫,前肢盖在眼睛上,翘着一条腿,十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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