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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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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回到巫师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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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汽车的轰鸣声像一场噩梦把阿奇惊醒,他跳起来,一看情况不妙,嗷嗷大叫,抱着脑袋撒腿就跑。

  绿皮汽车撞在磐石上停下来,引擎盖翘起来冒出了袅袅青烟。

  凌峰和柳绿车里钻出来。凌峰绕到车前,发现汽车的右眼都撞爆了。

  柳绿端详着周围的一切,突然,她发现了巨石后探出半个脑袋。是那只猴子。实在抱歉,差点把这小家伙贴在石头上。她心里想着,走向巨石。小猴子脑袋一缩,逃走了。

  柳绿招呼道:“嗨,小朋友!对不起!”

  猴子阿奇跳出来,站在巨石上,两爪叉着腰,喝道:“哪来的怪物?”

  柳绿想起了凌峰提起过一只精通人类语言的猴子,必定就是他了。

  “凌——峰——”阿奇大叫起来,声音极尽尖利,大张着的嘴巴足够塞一个苹果。他弓着腰,拉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

  “让你受惊了,伙计!”凌峰说道。

  突然,屋檐下的墙洞里,射出来一只飞禽。它轻巧敏捷地落到为累累硕果所压低的苹果枝条上,是猫头鹰萧影。萧影立于树枝上,舒展了一下翅膀,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问道:“阳光明媚,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是谁在这里打搅?”他合上羽翼,眼皮又耷拉下来,脑袋埋在翅膀下,又开始打瞌睡了,他的问题是否得到回答他似乎无所谓。

  “哇哦,猫头鹰!”柳绿惊叹道。

  “凌峰你完了,私自下山,大师饶不了你!”阿奇几乎是在咆哮。“还带上了个妖精!你完了……”

  “谁是妖精?”

  “你!”阿奇远远的,拿着指头戳向柳绿的胸口。“就是你!”

  “胡说!”柳绿跺脚抗议。

  “你、你、你,就是你。”阿奇对着柳绿的额头和胸口指指点点。

  一股怒气从肚子里蹿上来,柳绿却将它咬在嘴里嚼烂了吞回肚里里消化掉。她想,眼前这小家伙不过是个小孩而已。俏丽的微笑重新爬上了她娇美的脸庞。“呵呵……我怎么会是妖精呢!”她撩起纷披的长发,然后以一种极为优雅的舞蹈姿势旋转起来,长发与衣裙齐飘,宛如春柳飞扬于风中。“你看……”

  “你长成那样,还说不是妖精?”阿奇叫道。

  “呃?”柳绿停下来,偏着头问。

  “你胸口为什么鼓鼓的?”

  柳绿两手叉腰,嗔视着猴子阿奇,阿奇也对她怒目而视。两人对视着。

  “大师呢?他老人家回来了没有?”

  阿奇不理,继续和柳绿对峙着。

  “你们都忘了我的存在了吗,伙计?”皮博在车里头喊叫,他的声音中带着太多的委屈!

  猴子说道:“唔,还有一个?”凌峰回头看见车门开着,皮博上身趴在车外,双手支在草地上,肚皮卡在车门里。他在无可奈何地唉声叹气。

  这时候,一个苍老但浑厚的声音问道:“园中何事喧闹?”大法师林樾出现在逸庐门口,形容清瘦,神采奕奕,左手抚着白须,右手拄着鹿头杖。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法师。

  “大师!”凌峰急转身,迈出两步,躬身向林樾行礼。自从他稀里糊涂出了莽山,就有一颗石子埋进了心中,此时见了林师,那颗小石子变成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肚子。他缄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凌峰吗?”巫师冷冷地问。

  “是!”凌峰话音刚落,巫师的魔杖就已经举起。伴随着柳绿的一声尖叫,一道绿光降临在凌峰的身上。凌峰的身躯在绿色荧光的笼罩中慢慢变小,最后不见了。绿光也消失了,仿佛倐地钻进了草地。

  “不……”柳绿哀叹一声,扑到凌峰站立的位置,刨着地上的草,仿佛要从地里头把凌峰刨出来。

  巫师缓步下了台阶,来到汽车旁边。皮博扭过头,愁眉苦脸,满头大汗。他哀求道:“大师,救命!”

  大法师将鹿头杖插在地上,俯身,一手按住皮博的肚皮,——皮博的肚皮像饿瘪了似的缩小了——另一只手抓住皮博的臂膀,把皮博拎出来,像拎一只兔子。

  皮博立于草坪,正要向巫师表示感谢,肚子就又鼓出来了。

  “你是?”巫师问。

  “报告大师,我叫皮博,人们都叫我小胖。我是一个农夫。”皮博声音洪亮而干脆。

  “来到我的园地所为何事?”巫师说。

  “大师,凌峰怎么了?”皮博答非所问,望向柳绿,她跪在凌峰消失的地方,翻着草丛。

  “我问你为何来此?”巫师提高声调,重复了他刚刚的问话。

  “大师,我来学习巫艺,请您收留!”皮博拉回他的视线,重新投向巫师。苍老的皱纹交织在他的脸上,他庆幸巫师的脸庞还没有恼怒的迹象。

  “哪里来,回那里去。”

  “可是……我……我是个孤儿,”皮博低下头说。“没有家。”

  “你闪烁的目光、紊乱的呼吸、飘浮如秋叶的话语都在告诉我你在撒谎。”巫师转身往门廊走去。

  “不,”皮博说,“我从小连我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而唯一的奶奶也……大师,我不想在村子里成天摆弄那些锄头和叉子。”

  巫师叹了口气,“这天下的孤儿太多了……你回去吧!”巫师的语速变得缓慢了,缓慢得就像他的脚步。

  “可是……”

  2

  柳绿在草丛里找到了一只蜗牛。它背着一个带着花纹的褐色螺壳,于草叶之间蠕动着。柳绿捏着它的螺壳提起来,它认识柳绿似的,并不往里躲;反而拼命往外拉,仿佛要极力摆脱螺壳的束缚,螺壳下,它柔软的身躯拉得长长的。柳绿确定它就是凌峰。

  “大师。您不能这样!”柳绿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请求的味道。“他是违背了您的意愿,他是私自下山了,但他救了我。”

  “你说什么?”巫师略转身看着他,视线犀利。但柳绿视而不见。

  “对,他救人了……”柳绿看着巫师说。“你这样对待他是不对的!”

  “哦?”巫师转过身,“那我该怎么做?”

  “您应该放了他。”柳绿把蜗牛举到巫师面前。

  “在巫师的面前不要撒谎。”巫师凝视着柳绿。

  “不,我没有。”柳绿一跺脚。“你整天躲在这个茅屋里,不知晓天下发生了多少大事。山下的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柳绿涨红了脸颊,伸手斜指着山下,那一副义正言辞的架势。

  “我知道,麦香村灭亡了……”巫师吼道,那声音仿佛一下子苍老了。

  柳绿吓了一跳。她望着巫师脸上紧锁的皱纹心想,这老巫师美髯及胸,手持法杖,看来并非徒有其表。

  “不,麦香村还没有灭亡。”皮博说,“还有我……”

  巫师急转身望着皮博,“你是麦香村的遗孤?”

  “是的!”

  巫师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来,到屋里,与我说说村中之事。”

  猴子阿奇窜到门廊上,应和道:“快,快,这边。”皮博和巫师往逸庐的柴门走去。柳绿挥着手里的蜗牛喊:“师父,那凌峰呢?您不能这样……”巫师头也不回。

  柳绿一跺脚,嘴里小声地嘟嚷道:“你这死老头……”。她站在那里,叹了口气,她的背后,猫头鹰萧影还在苹果枝头酣睡,他的头依然埋在翅膀里。

  3

  皮博四下打量着,屋里的布置简单、朴素,他觉得很有他家的味道。屋里有个火炉,炉子旁边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有一个白瓷烟缸。巫师林樾手抓桌面,拉长了桌子,皮博眼睛睁得浑圆,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挂着一幅震惊的表情。两人挨着茶几落座。泼皮猴子蹲在椅子的靠背上,显得比其他人都高。

  五个紫砂杯飘过来,飘落到每个人面前的桌面。巫师朝着火炉上的茶壶招了招手,紫砂茶壶飘过来为皮博斟满一杯热茶。皮博盯着飘来飘去的茶壶发呆。

  在巫师的询问下,皮博汇报了麦香村惨案过后的景象,其中自然不乏大量的细节。巫师林樾唏嘘不已,他拿出了烟斗,叼在嘴里,点燃了烟。袅袅烟雾中,巫师若有所思,他仿佛从烟雾中看到了麦香村曾经的血雨腥风。他告诉皮博他将会送他到四圣谷巫师联盟的明空学院接受全面的训练。皮博欣然应允。

  接着,皮博又从他的倒霉的麦垛谈到了绿皮飞车滑翔着掠过硕果累累的苹果枝,落到了巫师的园子里。

  柴门处,沉闷的脚步声传来,节奏缓慢。皮博回头看见柳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逸庐,她一步迈不出一尺,仿佛她的身躯沉甸甸的。她背着光,低着头,面容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中,肩头上乌黑的秀发在户外光芒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柳绿来到茶几旁坐下,抬起头,她红红的脸颊宛如桃花,花瓣上面挂着两滴露珠。她伸手把蜗牛往桌面上一放,说:“大师,您什么时候解了凌峰的魔咒啊?”

  “时间到了,自然就解除。”

  “大师——”柳绿拉长声调撒娇道。这是极其罕见的,连柳绿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居然还有撒娇这样的本事。什么时候有的呢?

  巫师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柳绿伸出双手抹掉挂在脸上的那两颗泪珠,她把双手往桌上一放,脑袋往前一伸,正视着巫师。她说:“老头儿,魔咒你解还是不解?你知道我父母是谁吗?别太过分了!”

  一听这话,皮博吓得一扭身——椅子翻了——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捂着屁股爬起来。边爬边结结巴巴地说:“柳绿,你……你……”

  泼猴阿奇恼了,他站在椅子的靠背上指手画脚指责柳绿大逆不道。

  巫师不慌不忙地捏着燃尽的烟斗在烟缸上轻轻敲了敲。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冷的,皱纹一动不动,犹如树皮那样不知什么时候生长出来,一直固定在那儿。

  “你父亲是柳毅,你母亲是仇瑛,都是当世著名的巫师。而你,就是柳毅和仇瑛的独生女,芳名叫柳绿。我没有说错吧?”

  “什——么——”柳绿满脸惊诧的表情,她本来就大的眼睛变得更大更圆了。

  “柳姑娘你这样四处乱跑,真的好吗?你父母亲知不知道?”

  “呃,呵呵呵,”柳绿傻笑道:“知道!知道!”笑容很不自然,但仍然显得俏皮又美丽。柳绿现在知道她的软硬兼施,宣告破产了。

  “孩子!不要在巫师的面前撒谎。据我所知,你是私自离家。你的父母亲一定很想你,他们就在四圣谷,我明天就送你过去。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想想,你父母亲的魔杖可不比我的逊色。”

  柳绿像茄子遭遇了寒霜,立即蔫了,她瘫在靠背椅子上。

  4

  院子里,苹果树枝繁叶茂,阳光也漏不下来,地面上铺着一片浓重的荫影。苹果树下柳绿独自一人,不,还有凌峰,他变成了一只蜗牛。他攀附在苹果树拱出草地的粗壮的老根上。柳绿就坐在树根上,盯着他,默默盯着他。他也竖起触须,拿触须上的两个小眼睛默默地盯着柳绿。两个人四只眼睛久久对视着。

  他看起来精神饱满,细微的嘴蠕动着,想表达什么,但可惜的是,他的喉咙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你想说什么呢?”柳绿问,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凌峰——蜗牛,埋头往上爬,时而停下了回头看柳绿一眼。柳绿茫然若有所失,枯坐良久,一直看着他爬。

  苹果树的荫影在不知不觉中蠕动,浓荫渐渐拉得很长,由圆肥变成清瘦。周围的光彩已经换了个色调,那是金黄的、温暖的色调。

  柳绿站起身,觉得时间总是这样偷偷的溜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她漫步院中,流云峰的夕照美得让她忘了呼吸:

  夕阳红彤彤的,又大又圆,它的光辉把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云雾燃成一片辽远苍茫的火海。几个险峻的山头就成了海上的岛屿,与烧得通红的落日一道漂浮在火海上面。这景象雄浑而壮阔,摄人心魄。不知道什么时候,猴子竟也悄悄潜入了这一幅灿烂辉煌的画作,他爬上了被夕阳的光辉镀成了金蛋的巨石,坐于石顶观赏云海落日。

  但是,这黄昏的壮美并没有使她欢欣心快乐起来。他回头望了望苹果树,附在树干上的蜗牛就像从树皮上长出来的一颗金锭,而那棵苹果树金光灿灿犹如身披黄金盔甲。

  柳绿转身继续默默地看着烟波浩淼的云海。

  5

  “柳绿!”

  柳绿吓了一跳,她转身看见皮博向她走来,而他身后是金色的逸庐。

  柳绿继续目视前方,欣赏云海。

  皮博来到她的身旁。“恭喜你喽,皮博,这么快,就成了大师身边的红人。”柳绿乜斜着眼瞅了皮博一下,“红得发紫。”

  “呃,你就不要挖苦我啦!”

  “我没挖苦你。”

  “其实……”

  等了一会儿,柳绿扭过头来问:“其实什么?”

  皮博低声说道:“你不必担心凌峰。”

  “他当然不用我担心,”柳绿盯视着皮博。“他又不会被巫师敲烂了贝壳,扔到水里去煮。”她的语气很平静。

  “大师并没有抛弃他唯一的弟子。”皮博的语气很肯定。

  “可是,他把他变成了蜗牛。蜗牛!你知道吗?”柳绿说。“还有,明天。明天我就要被他抓到我父母那里去了,而凌峰会被他扔在院子里天天啃着草叶子。”

  “我们都去!”

  “不可能,他会把他留下。”柳绿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老头子已经说过了,你这就忘了吗?”她继续看着云海,太阳已经陷进云海,只剩下半个红色的圆弧,像是剥了皮的西瓜瓤。

  “真的,我们都能去。”皮博重复着刚刚的话。

  柳绿转过身,眼睛发射出火焰。她心里期待着皮博的“理由”,嘴上还是很怀疑地说道:“你是随便说说的吧!”

  “当然不是。”

  “什么理由?”

  皮博偷觑了一眼磐石上的猴子,往柳绿凑了一点点,压低了声音说:“我把蜗牛偷偷的装到口袋里,带过去不就行了。”

  柳绿顿时泄气,她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她心里觉得皮博简直在开玩笑。“皮博,你还是别犯傻了,巫师的魔杖不是你能开玩笑的。”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猴子扭头朝着他们问道。

  柳绿朝着那块巨大的磐石走过去,她问道:“小猴子,你说大师对凌峰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点。”

  “哼,明知故犯,活该,活该!”猴子说完,朝柳绿扮了个鬼脸。柳绿也朝猴子吐了吐舌头。猴子将头一扭甩出一声哼,继续躺倒在磐石上。

  “这猴子,真皮!”柳绿嘀咕了一句。

  皮博背着手低着头徘徊在柔软的草地上。“想什么呢?”柳绿问他。

  “你真的不知道吗?凌峰早就想四处闯荡了,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去寻找他的父母。我完全可以看透他的那颗蠢动的心。他悄悄跑出这里就是一个明证。明天法师走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才不能一直当个蜗牛,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苹果树下溜达。我不想让他终日怀揣着遗憾度日如年。我把他带到明空学院,等我掌握了巫艺自然就能解除压在他身上的咒语。他就可以恢复真身了。”

  “不错,你的想法挺好。不过,我还是要往你的头上倒凉水。别挑战巫师的智慧与才能。你根本就躲不过他的眼睛。任你再周密的计划都会破产的。”

  “你怎么知道。”

  “皮博,听我的话。别胡来!惹恼了巫师,后果很严重。比如他会把你变成一只癞蛤蟆、一只乌龟、一只老鼠。我不想你变得那么糟糕。况且,即使你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于凌峰照旧没有任何好处!听话,不许乱动。”

  “哦,天哪,那,那还有什么办法呢?”皮博显得很懊恼。

  “再等等,今天老巫师正在气头上,明天他也许就回心转意赦免凌峰了。”

  “好吧!”皮博举起手粗野地挠挠他的脑壳,她的头上短发一根根竖立着。他叹了一声,又看了看远处,说了句“太阳已经下山了。”就转身往门廊走去,回逸庐。

  太阳沉入云海中了,天际的云彩更为璀璨。

  6

  月亮从深绿色的苹果树梢探出头,显得苍白而单薄。天色渐渐暗了,隐藏在草丛中,潜伏在石缝里,趁着夜色乘凉的夏虫开始陆续续地鸣唱了。

  柳绿见阿奇依旧躺在磐石上悠闲地纳凉,就想凑过去,跟他聊聊天,他觉得他就像个淘气的五岁小孩。她悄悄来到磐石旁,坐到云影的引擎盖上。

  “你好!”她笑着朝阿奇打招呼。

  阿奇扭头瞅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对她不理不睬。

  柳绿没有在意,她说:“今天是我不对,把你吓得够呛!对不起!”

  阿奇仅仅睁开一只眼睛,用那只眼睛瞅了柳绿一下,又闭上。然后,这小鬼用一个“哼”来回答她,很不礼貌。

  柳绿瞅着阿奇,伸出手臂朝他招招手,“嗨!”

  泼猴侧身,背对着柳绿,扔过来一个“哼!”

  柳绿生气了。她的手臂在空中停了三秒钟,突然,嘣的一声,她一个巴掌拍在引擎盖上,接着又跳上引擎盖,指着猴头大骂:“你这泼猴,我打死你!”

  引擎盖发出的巨大的金属声把泼猴吓得差点尿失禁,他像皮球一样弹起,骨碌骨碌地从磐石上滚落下去。

  “臭猴,这般无礼!”柳绿怒不可遏。跃上磐石,她看见阿奇连滚带爬仓皇逃窜,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惶惶然。“犟猴子,怎么还这么记仇。”

  柳绿坐在磐石上,望着西天最后的一抹晚霞溶进了暮色。她的思绪很平静。明天,无非是两种情形:老巫师心花开,解了他身上的封印,然后大家一道前往四圣谷;凌峰独自留下,她也流下,陪着他。无论哪一种情况出现,有一点是绝对的:她都不会离开他。他走,她就跟着走;他留,她就跟着留。

  暮色更浓了,树梢上的明月轮廓分明,像一把银锻的镰刀。月光洒遍整个庭院,果树的淡淡的荫影铺到了逸庐的门前。逸庐里,已经掌灯了。白炽灯泡在空中悠闲地飘着,散发着温馨的光芒。皮博走出柴门,喊柳绿吃饭。

  7

  当她的脚步踏在楼梯的木板,空气中荡漾着轻微的笃笃声响。她登上二楼的走廊,边走边望着楼下。巫师坐在书架前,捧着一部厚厚的书,嘴里叼着烟斗,烟圈一个接一个地从他的嘴里冒出来,连成一串一串,越来越大,最后散开,烟消云散。皮博像个石雕与靠背椅子浑然一体,他木然地望着那些巨大的萤火虫般飞来飞去的灯泡,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睁得圆圆,脸上定格着一副惊奇的表情。小猴子戴在一副黑框眼镜,蜷着双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大书,专心致志地看。

  突然,从房檐下,墙壁上方的洞口,猫头鹰萧影像一道闪电飞落到树桩上的树杈上。两个灯泡仿佛受到了召唤,从高处飘到树桩上方,将树桩所处的角落,照得一片金黄。萧影环顾四处,道了声:“大家好!”

  柳绿转身走进了凌峰的卧室。开始了她自以为将会是漫长而枯燥的一夜。

  她站在窗前,望着月亮下的苹果树和苹果树上的月亮构成的画面,心里被许多疑问句充满:明天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会被巫师强行带走吗,还是留在这里?凌峰呢?有没有看见我?他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望着他?就在这,窗口上。

  她将自己扔在床铺上,看着流到地上流到床沿上的月光和蠕动在石墙上的淡淡的月影。她滚过凌峰滚过的床单,压在凌峰抱过的被子,枕在凌峰枕过的枕头上,渐渐地,她的嗅觉觉察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即使那个味道如此飘渺。——这个味道,淡雅,阳刚,是凌峰的味道。她抓起枕头闻了闻,将枕头捂在脸上。她的脑子了浮出这样的画面:清晨八九点钟时分,蓝天上明媚的阳光挥洒而下;海面上微风初起,波浪在摇晃、呢喃。

  在那样的气味的包裹下,她渐渐沉入了甜美的睡眠。窗外的夜,静谧而安详。促织时鸣时歇。

  8

  第二天清晨,柳绿在呦呦的几声鹿鸣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屋里一片光明。他的心里闪过一道阳光,“日出了!”她急忙跳起来,跑到窗前。一股清晨的微风清凉干爽,扑面而来,撩起她乌黑的长发,沁人心脾。她看见院子里,巫师正在收拾着一辆鹿车。她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门。扫荡

  钻进了一楼的盥洗室,捧水洗脸,整理妆容。泛黄的陶瓷水槽上,绿锈斑斑的水龙头是个老家伙,仿佛比巫师还老。漱完口,柳绿将一口漱口水用力滋在水龙头上。他看着水龙头水迹淋漓,水珠滴零又觉得这样做很没礼貌,就又捧起清水把它泼洗干净。

  她来到鹿车旁。此时,巫师正在检查鹿车的挽具;皮博瞪着眼睛好奇地观察着这匹高大、雄壮、长着翅膀的梅花鹿;猴子在形如枝杈的巨大的鹿角上攀上攀下。

  “大师,你们就要走吗?”她问。

  “是‘我们’。你准备好了吗?”巫师抬起头看着她。

  “你就让我留下吧,我给你看守房子。”柳绿甜丝丝地说,她真想学人家小孙女在爷爷的臂弯下撒娇,但她怕自己学不好。

  巫师直起身来:“不。柳毅遗失了一颗明珠在我这里,我必须亲手交还到他的手里。”

  “真的,要这样吗?”

  “责无旁贷。”巫师的语气十分的坚定。

  “我要留下来。我要和凌峰在一块儿。”

  “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这个老巫师,怎么这么狠心!你把凌峰变成蜗牛落在这里,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你还要把我送到柳毅那里,让他把我嫁给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陡然地,柳绿把腿放软,一屁股墩到草地上,拍着草地,嘤嘤地哭起来。那声音哀怨凄楚,迷雾般飘向四面八方,云烟似的袅袅而上,萦绕绿树枝头。草丛里,两只蟋蟀猝然蹿起,头撞磐石而死。老苹果树上,一对松鼠坠树而亡。

  老巫师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恐怕,他也鲜见女孩子的哭泣):上前去拉,怕是不行;哄,也不知道怎么哄;施法堵上柳绿的嘴,他又舍不得。他窘迫起来,心想,自己一个老家伙,一把年纪了,仁慈、和善是他的代名词,今天,生生把一个女孩子给惹哭了。——她哭得多伤心啊。——传到巫坛,岂不被天下巫师笑话。老巫师焦躁不安,抓着自己的白胡子团团转。他命皮博快快去劝劝。

  皮博刚往她迈出了一步,还没开口,她就拔起一簇青草连根带土朝皮博头上甩过去。皮博见势不妙,急忙转身想躲,不料那一簇连根带土飞来的青草不偏不倚刚刚好栽在他的后颈上。泥土钻进了他的衣服,他站在那里揪扯着衣服又扭又抖,好像在跳着一种奇怪而有趣的舞蹈。

  柳绿不停地哭,越哭越大声,仿佛刚刚失恋了似的。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天空中徐徐飞下来:“哪个姑娘哭得如此悲伤!”

  众人都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天空,极力搜寻着。柳绿也抬起头来看。天空清澈蔚蓝,漂浮着几簇洁白的云朵,一只鸟很高,在鲜艳的蓝色中缓缓移动。不会是那只鸟在对我说话吧,柳绿想。

  皮博嘀咕了一句:难道柳绿的哭泣感动了天神!

  巫师默然,他的视线越过树梢眺望着远方青翠的山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大约五秒钟,从远方的山头上,一位白袍长者身旁伴随着一位黑袍少年双双飞过来,衣袂飘然,须发轻舞,宛如山中仙人。他们祥云般飞到院子上空,缓缓降落,落到院中的磐石上。长者浑身都是白色的,雪一样的白:白色的长袍,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眉毛,白色的胡子。他的白与身旁的黑形成鲜明的对照。他站在磐石上,审视着众人,极具王者风范。他的身旁,身罩黑袍的少年,面孔秀丽而白皙,一直挽着长者的臂膀。

  皮博以为天神显身,从天而降,急忙跪倒,拜伏在草地上。嚎啕声止息了,柳绿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她审视着白袍长者,记忆深处的一段影像浮出脑海:时间是很久以前,地点是她家的梧桐别墅,爸爸妈妈盛装打扮带着她向一位白胡子老人敬酒。老人躬身看着她,微微一笑,她觉得老人一定比爷爷的爷爷还要老,因为他的胡子和她几乎一般高。

  瞧这气派,是个大人物。她想。

  她瞥了一眼老人身旁的少年,她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还浮动着浅浅的笑。她急忙挪开视线。她确定她从来没见过这个少年,不认识他。

  老巫师林樾拄着鹿头杖向磐石迈了两步,招呼道:“莫大师,别来无恙!”。

  “安好!”白袍长者说完,带着黑袍少年从磐石上一跃而下。

  柳绿抠了一个小土块,扔在皮博的脑袋上。皮博如梦初醒,渐渐抬起埋在绿草丛中的头颅,左看右看,然后爬起来。

  白袍长者转身看着柳绿,“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她是柳毅之女。”林樾说。

  “哦!”白袍长者手抚长髯,微笑道:“难怪老夫看着眼熟!”

  这时候,挽着长者臂膀的黑袍少年松开了双手,独自走向柳绿,步履矫健而迅速。他来到柳绿跟前,一只手背在身后,弓着身向柳绿伸出了另一只手。柳绿盯着他看了两眨眼的时间——他俊俏的脸庞甜美地微笑着,——又看了看他那只仿佛由汉白玉雕成的手,心里寻思着:“这是谁家的小子!”她缓缓的抬起左手,放在少年的手上。少年轻轻地抓住柳绿的手,轻轻地将她拉起来。柳绿借着黑袍少年温柔的力道缓缓站起来。……

  皮博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撇着嘴,一根一根拔起地面上的草叶;他时而低着头瞅了他们一眼;时而歪着头斜着眼望了望身后的苹果树,他的心头闪出一个念头:这小子长得比凌峰漂亮多了,柳绿会不会移情别恋?

  少年并没有立即放开柳绿的手,——柳绿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示意他放手,——他依旧没有放手,微微一笑,弓身在柳绿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柳绿仿佛触了电似的匆忙抽走了自己的手,她瞟了少年一眼,少年还在盯着她看,她冲他草草地微微一笑,但不是很自然。

  旁边,皮博见了这场面的瞪圆了眼睛,鹿角上的泼猴还撅起嘴吹起一条悠长的口哨。

  她的手背在身后,手背在绿裙子上擦拭了两下。

  少年从衣襟里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帕,递给柳绿。柳绿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将手帕抓在手里,却是用另一只手的手背飞快地左一下右一下拭去脸颊上的泪痕,然后把手帕还给了少年。

  “送给你,它属于你了。”黑袍少年说。

  “我从不接受陌生人的馈赠!”柳绿抓着手帕的手依然悬在空中。

  少年接过手帕,将它往衣襟里一塞,“我叫容格,我刚从欧洲留学回来。见到你很高兴。”容格微笑着自我介绍,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澈的光彩。

  “哦,你好!”柳绿说,心里想见到人家高兴你就随便亲吗?

  “请问你的芳名是?”

  “柳绿。”

  “非常之好,真的!很美,充满诗情画意。”

  “我想应该没那么美!”柳绿的视线扫过老巫师林樾和白袍长者,他们两人正在亲切谈论着俨然久别重逢的老友。

  “柳绿!”容格特意唤了一声柳绿的名字,然后盯视着她。——她审视着他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见都不见我一面就走了。”

  “我没有走啊!”柳绿脱口而出,然后她的心倐地跳荡了一下,某种隐秘的担忧钻了出来。她眉头一皱,盯着容格。

  “猜到了?——我不会怪你啊!”容格依旧文质彬彬。

  “你是谁?”柳绿睁大眼睛,仿佛要用眼睛的光芒照亮眼前的这个人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你已经知道了。”

  “我要你亲口说。”

  “订婚典礼上,你为什么不见见我,就……”

  “原来是你!”柳绿打断了他,边盯着他边绕着他走动,“我那个老妈就是要把我给硬塞到你手里。”

  “不错,我就是的未婚夫!”

  “哦——”柳绿继续绕着他容格,她的脚步画出一个以霍格为圆心的无形的圈子,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看着他,仿佛在观摩一件重要且有趣的物什。——容格反背着双手,站得笔挺,一派玉树临风的风采,他欣然接受柳绿的审视。——“相貌英俊,年轻有为,气质不凡,不错。不错……”柳绿边走,边说,重新走到了容格的眼前站定,“好,成全你。我跟了!”

  皮博抬起头,张大嘴巴,脸上挂起一副惊诧的表情,他心里嘀咕道:“凌峰啊,你媳妇跟人家跑了……”

  容格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真的?”

  “怎么可以?”柳绿往前迈了两步站在容格的面前。“你我连交往都没有,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好女孩呢?”

  “如果说订婚的时候我和你还是不相识的陌生人,那么今天我一睹你的芳容便已倾心不已。”

  柳绿的嘴巴凑到容格的耳边,(皮博的身躯跟着柳绿的动作而倾斜,他怀疑柳绿要去亲吻那个少女了)低声说:“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一个不安分的坏女孩呢?”

  “不。柳绿。你不要再阻拦我爱你!我认定了。你终将会成为我的女人。”容格低头对柳绿附耳说道。

  “你哪来这么大的自信呢?”柳绿扭头看着他。

  “我想是我内心对你的爱感动了我的‘自信’,它汩汩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我的天呐!”柳绿倒退两步,转身走了。

  “对了,你刚刚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容格看着他的圆圆的臀部问。

  柳绿转过身,“看见你来了,就哭了。”

  容格望着柳绿的背影,脑子里想起一个声音:这女孩太有趣了,我要定她了。这声音的语气十分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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