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惊悚银河镇
1
这一天早上,柳绿在晨光熹微中苏醒。她一脚踢开被子,洁白的被子从床沿上耷拉下来上,仿佛很委屈似的匍匐在那里。又是百无聊赖的一天,百无聊赖的一天又开始了,萧薇也不来。“哎!”她叹了口气,“大”字形躺在床上。她不来,我就去看看她,这妮子究竟在忙些啥呢?她翻身起来钻进了盥洗室,开始洗漱。呃,趁早,免得容格又过来纠缠,好像每天都无事可做,他闲得就像只猫。想到这里,她把一口漱口水喷在水池里,就窜出盥洗室的门。
她偷偷溜出了家,一家人围着餐桌的早餐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溜到小河边,小河潺潺,河水很清,她捧着水洗脸;也不走小拱桥了,她蹦蹦跳跳地踩着巨蛋般的卵石过了河。
来到学院中,她在灌木夹道的、鹅卵石铺就的、曲曲折折的甬道上漫步。晨风阵阵,鸟鸣声声,环境冷清幽静,柳绿觉得心旷神怡。
走着走着,她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路旁草坪上有几株苹果树,果实好像成熟了,红彤彤的挂在枝头上。她突然觉得饿了,越往前走,饥饿感越发浓了,最后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
她来到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苹果,那些苹果仿佛羞红了脸,散发着诱人的光彩。她的肚子催促似的又咕咕叫了两声;站在甬道上,她朝四周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弄一个尝尝,她对自己说。她蹲下来,从路面上抠出一颗鹅卵石,朝着树上扔过去。“簌”——她的运气不错——一个鲜红硕大的苹果应声而落,在草坪上蹦蹦跳跳。她扒开枝条穿过灌木窜进草坪,逮住了那个苹果。回到甬道上,她决定再干一次,给萧薇也带一个。于是她又抠了一颗鹅卵石,正欲挥手出击,这时,甬道边的灌木后鬼魂般闪出一个人,她吓了一跳,赶紧将手一背,把石头和苹果藏在身后。是个小矮人,身长三尺,脸圆脖子粗,一对招风圆耳朵,他胖胖的,身穿黑马甲,脚上穿着一双笨重的大皮靴。柳绿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柳绿。“仇瑛的女儿,我没记错的话是叫柳绿。你在干什么呢?”小矮人说。
“没,没有,我在散步,舒活舒活筋骨。”柳绿俯视着他。
“哦?”小矮人仰起头眯缝起本来已经很小的眼睛,神情有些傲然,“你就是这样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柳绿歪着头摇了摇,一束头发在肩膀上甩动,“对不起!您是?”
小矮人竖起大拇指指着他自己的鼻子,“我是最伟大的院长的最伟大的秘书,本学院最杰出的巡视员,最最杰出的书记。如果有谁胆敢不守规矩,我大笔一挥,将他的姓名写在记事本上,那么他就得给我乖乖地到悔过石上站着。明白吗?”
柳绿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某种味道。也是,背着手,低着头,就这样俯视着他人确实很不礼貌。她蹲了下来,黑色的短裙搭在地上,她脸上挂起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您呐!”
“那你以为?”
“失敬,失敬!书记先生!”
“怎么,你的手还背着?把手伸出来!”小矮人伸出他细细短短的食指,以示“严肃”。
柳绿伸出左手,手心向上,是空的,——“那一手!那一手!”小矮人嚷道。——她左手背回去,又伸出右手,手心也是空的。——“两手,两手都伸出来!”——“不要了吧,两只手您都看过了!”——小矮人乜斜着眼,“我要的是同时。”——柳绿无奈,终于同时伸出了两只手,握着的手指慢慢张开来,手心空空。
“呃——”小矮人弯着腰低着头撑大眼睛她的掌心,左看看,右瞅瞅,那表情显示了他内心的意外。
“书记先生!”
“哦!”小矮人书记挺起身,咳嗽了一下,“你,到院里,干嘛来了?”
“四处看看。在您的守护下,学院太美太吸引人。”
“嗯!”小矮人书记摸了摸下巴,“那,你去吧!”
“您先。“柳绿说。“请!”
柳绿的礼貌和敬语让小矮人书记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那步态活像一只企鹅。他绕过一丛灌木远去了,柳绿伸着脑袋望了望,伸手从裙子底下抓出苹果。她站起身,笑着将苹果抛到空中又接住,抛了两回。她拿着苹果在裙子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切开果实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往前走,忘了还要给萧薇带一个。
2
东方的连山上,太阳冒头了,满脸通红的。路人渐渐多了起来,仿佛是躲在树后走出的,藏在灌木丛里钻出来,或者,偷偷地掀开绿毯般的草地,悄悄地从地下爬出来似的。像往常那样,这些路人们或年轻,或年长,不论男的,女的,不时都会盯着她看一看,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奇特,怪异的光芒。这是个奇怪的地方,有着许多奇怪的人,也难怪,巫师聚集的所在嘛。柳绿这样想着,转而跑向一片枫林,所过之处,低矮的灌木纷纷弯腰,似乎在向她致意。林中清幽,树木棵棵高大,姿态婆娑,树梢头摇落灿金色的阳光,地面上浮动着淡淡的树影。
柳绿闲庭信步,左顾右盼,林子里头渐渐飘出人声,往前疾走一会儿,视线穿过树林,一片碧绿的草坪展现在她的眼帘里。草坪上散落着十来个人,有少年,有少女。再往前,看清楚了,他们在开展飞行课程。柳绿来到草坪的边缘,她的身旁耸立着一棵老枫树,枝叶扶疏,虬柯交错。她倚树而望,小胖皮博首先落入她的视线——他实在很明显;接着,她发现萧薇也在里面。她笑出了声,撩起绿色的裙子打了个结,抬起腿伸手摘掉了脚上的鞋子,然后攀住老枫树上的树瘤爬了上去,坐在一条手臂般伸向空中的蜷曲的树枝上。她摇晃着垂在树枝下的双腿,看着他们练习飞行术。草坪的另一边,竖立着几棵高大的云柏,旁边有一所凉亭坐落在玫瑰田里,偶遇萧薇之后,她们俩就在那儿聊得不亦乐乎。
他们分散而立,每个人手里都拄着一杆高过头顶的魔杖。(皮博的魔杖高出了他一大截。为什么不给他配一把合适的魔杖呢?柳绿想。)一个老巫婆头上挽着一个发髻,嘴里叼着一个勺子,她举着魔杖点名,“下一个。”一个年轻的男巫向前两步走,女巫的魔杖一挥,口哨一吹——飞行开始。
那个男生就像小孩骑扫帚似的将魔杖骑在胯下,双手握着杖杆,嘴里念念有词。杖尾放屁似的喷出一团白烟,魔杖一耸,带着小男生往上一跳,接着又喷出一团烟雾,又往上一跳,就这样,魔杖放屁似的喷出一团又一团的烟雾,小男生扶着魔杖一顿一顿地往天上斜着升起了。突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他倐地坠落下来,噗地一声,砸在了草地上。他拄着魔杖爬起来脸上贴着许多草叶。柳绿看着想笑,但忍住了。
“不要怕摔!练习御杖的,哪个不是摔得鼻青脸肿。你们摔歪了鼻子,也就学会了飞行。”老巫婆吹了声口哨,挥着魔杖示意那男生归位。
“教授,您也摔过吗?”一个男生问。“鼻子那么挺!”
“闭上你的臭嘴。”女巫怒道。
接下来是萧薇,柳绿屏住了呼吸。
她斜放着魔杖,捋了一下屁股上的袍裙,侧坐着杖杆,左手握着杖头,眨了两眼间,杖末溜出一缕烟雾,魔杖倾斜着徐徐往上飞。——“好,好。转,转弯……”女巫挥动着魔杖,指挥着柳绿飞行。“好样的,萧薇!”柳绿细声赞叹道。
萧薇缓缓转过弯,弧度太小,空中的白烟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瓜子。“好,好,速度加快,加快点!看看,你们都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飞的。”女巫先是昂头望着柳绿,又转而对着地面上的学生训话。她又仰起头,“快,快点……”
萧薇慌了,——魔杖往前一窜,——“啊……”她尖叫着栽了下来,——“啊——”树上的柳绿也跟着尖叫起来,……
坠落中,萧薇的袍裙胀满了风宛如一把撑开的雨伞。皮博从原位上窜出来,朝着天空张开了粗壮的臂膀……吃满了风的袍裙罩在了皮博的头上——他抱住了萧薇了,但也墩到了地上。萧薇晕乎乎的,但她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她赶紧从皮博的身上滑下来,站起来一扬裙子,裙摆拂着皮博的脑袋和张开的臂膀飘到一边,皮博就从萧薇的裙下露出来,他坐在地上,表情扭曲,手臂还保持着抱揽的姿势。他站起身,腆着肚子缩着屁股,看样子,屁股墩得不轻,不过他不好意思去揉,怎么好意思呢?
坐在枫树枝条上的柳绿,噗嗤一声笑出来。其他学生,有的鼓着腮帮,有的捂着嘴巴,有的捂着嘴巴还扭曲着身体,好像堵在身体里一股气正在窜来窜去巴不得要泻出来。有一个男生憋不住了,弯着腰仰着脸大笑起来,“哈哈哈……”老巫婆魔杖一点,一道绿光笼罩在他的身上,笑声戛然而止,那个男生消失了,一只青蛙跳出了草丛,“呱,呱,呱,呱。”
“跟你们说过几回了?不许笑!”女巫怒喝道。众人纷纷挺直了身躯,但脸上的表情仍然奇形怪状。
萧薇满脸涨得通红,她瞟着皮博,“你没事?”——“没事!”皮博傻傻地摇摇头。——“哦!”萧薇拎着裙子略躬身对皮博小声道了“谢谢”,然后走向自己的位置。——皮博看着萧薇离去的背影。
“皮博,该你了!”女巫说道。
“啊?”皮博好像还没有完全找回他的神智。
“说的就是你,这一下就傻啦?”
“哦哦哦。”皮博转身跑去捡他的魔杖。
口哨吹响了。皮博将魔杖杆子夹在裆下,双手紧紧抓住魔杖,姿态很别扭;他缩着脑袋,脸上的一副表情难以描画,那是一副被逼着去自杀而他又不想死的表情。一会儿,噗的一声,杖末上喷出了一团白色的响屁,魔杖蹿起;“噗,噗,噗,噗,”接着是连环屁,魔杖一抖一抖地往上跳,又摇又晃,喝高了似的——在空中夹着魔杖的皮博面如死灰。“你?你?你怎么记的咒语……”站在地面上仰着脸的老女巫话犹未尽,皮博的魔杖失控了,它的杖末白色烟雾拉稀似的一泻而出,魔杖疯了一般射向柳绿所在的老枫树。
巨大的簌簌声从树梢上传下来,老枫树剧烈摇晃了一下,柳绿叫了声“哎哟”,跌落树下,四脚朝天。皮博的魔杖颓然落到她的身旁。她捂着屁股爬起来不住地揉揉,“皮博!”她仰脸怒叫道。皮博卡在树杈上不住地呻吟。
飞行课结束了,众人散去,老女巫也走了,萧薇发现了柳绿,她独自跑过来。“柳绿,你在这!”
“是啊!”她们不约而同地望着树上,皮博还在树上叫苦。“你没事吧?”萧薇对着树上喊。皮博有气无力地丢下一句“没事!”,又继续呻吟。
“咱走吧!”柳绿对萧薇说。
“就这样把他丢下?”萧薇皱了一下眉。
“我记得他还会爬树呢,能爬上去,就能爬下来。”柳绿说。
她们撂下皮博不管,结伴往林子里走去。柳绿说:“咱到镇里逛逛,闷死了。”——萧薇说:“其实也就一条街热闹点。”——柳绿问:“不想去?”——萧薇说:“想,怎么不想,有伴,巴不得呢!”……
树杈上的皮博望着萧薇远去的背影,一直目送着她们走进树林深处。直到两位少女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的脑袋才倐地耷拉下来。
3
银光河蜿蜒而下,绕过明空学院,浩浩荡荡向西南流去,明空学院在河之北,银河镇在河之南,镇子依河而建,正如萧薇所说的,只有一条繁华的街道。银河镇是一个巫师聚居的小镇。中州巫师谁不知晓?从明空学院往南,经过闪闪发光的,矗立在圆丘上的法典碑,再越过银光河,很快就可以到达镇上。
柳绿和萧薇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出了树林,一路向南边走去。太阳已然升高,阳光普照,周围草色清新树木葱郁,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你觉得那小子怎样?”柳绿问。
“谁?树上那个?”萧薇食指指着天上。
“是啊。”
“还好吧。”萧薇低着头,瞥了一眼柳绿,她看见柳绿正瞅着她,察言观色。“他还救了你!”柳绿说。
“哎,知道了!别说了!”萧薇一跺脚,“羞死人了!”
“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他把你从天上救下来,却把我从树上摇下来。”柳绿笑着摇摇头,“不公平!”
“你还说!”萧薇又跺了一脚,嗔视着柳绿。
“哈哈哈!”柳绿笑了笑。
“我听说,你就要嫁给容格了。”萧薇开始悄悄地反击了,将话题引到柳绿的身上,而且她知道这个话题绝对足够引起柳绿的注意。果然——
“胡说!”柳绿停下脚步,转向萧薇,“谁说的!我打断他的牙!”
“哇哦,好凶!”萧薇说。“怎么?你不喜欢?”
“我问你谁说的!”柳绿急了,“是不是那小子在散布谣言?”
“哎,你还不知道?”萧薇边说边走。“大家都这么说,都等着吃喜糖喝喜酒呢!你怕是想打也打不过来。”
“老天,怎么能这样!”柳绿追上萧薇,“真的都这样?”
“真的!”萧薇回头看着她,她又圆又大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信呐。
柳绿沉默了,她的内心开始翻江倒海。再这样下去,没法呆了。我自己溜走倒是容易,可凌峰怎么办?老巫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解除凌峰身上的魔咒。把他带走?偷偷溜进巫师的寓所里,把那个蜗牛揣进怀里偷走,就这样带着凌峰离开?笑话!我不可能得手,就算我跑得再快!再说,我总不能一直让凌峰呆在贝壳里,一直当个蜗牛;我也不能一辈子守着一只蜗牛过日子啊……
“你怎么了?”
“没什么!”柳绿低着头,面带忧容,敷衍了萧薇一句。
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前方,银光河已然在望,水面波光粼粼,犹如撒满了银色的鳞片。周围的空气越发湿润,空气中仿佛飘荡着水的气息。
“那个容格不是挺好的嘛!你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你们这一结合,”萧薇两手拍在一起,“啪”的一声,“就跟童话故事一样,英武的王子和美丽的公主,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的生活。你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我给你当伴娘……”萧薇越说越乐,转眼去看柳绿,吓了一跳:柳绿正阴沉着脸,眼色阴森地瞪着她。柳绿对着萧薇举起了双手,“你再说,我就掐死你!”萧薇尖叫起来,往前跑,柳绿举着双臂往前追。两人追逐着闹起来,嘻嘻哈哈笑。
“谁在那儿喧哗?”一个雄浑的声音从一棵樟树后响起。那棵樟树就生长在河边,枝繁叶茂,极其茂盛,树下撇着两条小船。就在大树的浓荫里,一座石砌的小码头崩塌了。两个逐闹的少女止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柳绿紧紧抓住萧薇的胳膊,萧薇按着柳绿的手。)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个巨人从树冠后探出头来,眼睛好像汽车的前大灯。
“是巨人。”萧薇悄声说,声音紧得像一条绷直的线。——“巨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柳绿悄声问。——“我,我不知道,……”萧薇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也开始变了。
那个巨人蹚着水,从大树后面走出来,他卷着裤腿,手里还拿着一块大石头。柳绿和萧薇倒退几步,她们的步伐和他们的呼吸一样,急促而紊乱,恐惧感袭遍她们的全身。柳绿盯着巨人手里的那块足有磨盘那么大的石头。如果那块石头砸过来,“嘭”,砸在他们的身上会怎么样?柳绿脑海里开始拼装出一些画面,来回答那个声音的问题:她们转身就跑,磐石从身后追来,……一声沉闷的声音,很大,压进他们的后背,最后在他们的脑子里爆开,“嘭——”她们也许还能够听到,也许不能;磐石嵌进地里,石头边缘,两个脑袋,四条腿,仿佛都是从石头底下生长出来似的;那两脑袋都长着长头发,一个是萧薇的,一个是她自己的;在巨石的挤压下,她们肚子里的血从她们的嘴里,从她们的鼻孔里,汩汩而流。柳绿被她的想象吓得浑身僵硬。
巨人微微抬起抓着石头的手,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尖叫起来,恐惧再次袭遍了她们的全身。
“你们在干什么?”巨人说。
“我们,我们……”两个女孩的话打架似的扭在一起。
“我们没干什么,我们是,不,她是……”柳绿语无伦次,她转而问萧薇,“我们是?”
“我们是巫师学院的学生。”萧薇说。
“那你们跑到这来干嘛?”巨人指着她们问,“你们逃学?”
“不,不,下课了,下课了,请您不要生气。”
“下课了?”巨人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举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这么快又下课了,我才干了多少?”
萧薇望着崩塌的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推了推柳绿,——柳绿回头看着她。——她指着码头说:“他在修码头。”柳绿恍然大悟,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巨人将石头丢进水里,俯身看着她们问道。
“我们要到镇子里去!”柳绿说。
巨人懊恼起来,“实在抱歉,码头还没有修好。船也坏了。”他又指着河的对岸说,“你们飞过去?”
“我们回去吧?”萧薇对柳绿说。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大个子!”柳绿说。“我们很想到镇子里看看。”
巨人拈起了树下的小船,展示给两位姑娘看,那艘船像虫蛀的叶片一样,布满破洞。“船坏了……”他说,脸上布满遗憾的表情。
萧薇拉着柳绿往回走,柳绿扭头笑着向巨人挥手道别,她的笑容掠过一缕失落的神色。她们走出几步远,身后又传来了巨人的声音:“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
两个姑娘回转身,大个子巨人向她俩伸出了双手,“上来吧!”
萧薇犹豫了一下,柳绿扯了扯她,两人踏上巨人的手掌,坐到巨人的手心里,扶着巨人的大拇指。巨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们,蹚着河水,将她们送到对岸。
“你是个好心眼儿!”柳绿说。——“是吗?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奖我!”——“当然是真的!”
两位姑娘向巨人道过谢,巨人蹚回去了,守在码头边上,等待需要帮助的人。正午时分,他接送了一拨又一拨家住巫师镇,又不会飞行的学生。
4
“那个大个子还真是个好心眼儿!”柳绿说。
“我还以为他要砸死我们,心脏都跳到这儿!”萧薇指着自己的嗓子。
“我也是!”
“然后我看到那个崩塌的码头我才想起他其实是在修码头。那些巨人喜欢摆弄各种石头,就像小孩喜欢搭积木。明空学院的城堡,塔楼,巫师们的别墅,还有镇子上的那些石房子都是巨人搭建的。他们就地取材,从河里捞起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沿着河岸建造了银河镇,你看镇上那些房子,全是卵石。”
“原来是这样。总之,是虚惊一场。”
前方,小镇渐渐从山陵的侧后方转出来,果然,那些房子好像都是用五颜六色的鸡蛋垒砌而成的,青色的、灰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棕色的等等。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镇上的街道。与巫师学院相比,这里自然是另外一番景象。临近巫师大会,各路巫师都往银河镇汇集,整个镇子犹如雨季来临时洪水满溢的银光河。路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有的肩着包袱拄着魔杖漫步,有的骑着翼鹿,鹿背上捆着包裹。一些大脚小矮人骑着山羊,优哉游哉,羊蹄子敲在鹅软石铺成的街面上,笃笃有声。有一个瘦高的巨人正在给一个商店的门头安装招牌,钉子咬在牙缝里,左手扶着门头招牌,右手把一个大钉摁进招牌的右上角。招牌上写着“一杖飞天”四个奴隶体大字。沿街的店铺有卖各式魔杖的,有卖巫师袍的,有卖银器的,还有书店,等等;街边的摊贩兜售各种小玩意,诸如吹号用的牛角,犄角弯曲的羊骷髅头。吆喝声,脚步声,讨价还价的争论,哗啦啦如水流绵延不绝。
“人太多了!”萧薇说。
“人多才热闹,你不喜欢吗?”柳绿说。
“不大习惯!”萧薇说。
“有空出来逛逛,要不你会在院里闷坏的。”柳绿说。
柳绿从一个稻草棒上拔了两根冰糖葫芦,一抹髋部,“呃——我没钱!”
“我还像还有。”萧薇摸出一枚铜币,给了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女巫。
舔着甜滋滋的冰糖葫芦,她们不知道危险正潜伏在暗处,监视着她们,并伺机向她们悄悄地逼近。
她们停在一个店面前,店门口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鹿车,占去了大半个街道,店头上的牌匾“乌衣店”三个字镶着金边。柳绿拉着萧薇径直往这个店铺里钻。这是一个销售巫师袍的商店,玻璃橱窗里撑着一件件巫师袍,款式单一,颜色倒是多样,并不是光有黑色的。几个女巫流连在橱窗前。
“你还想买衣服啊,我没有多少银子了。”萧薇说。
“看看嘛!”柳绿说。
进了店面,迎头撞见一个衣着光鲜,派头十足的女巫,嘴唇好像抹了鸡血,脸上白得发亮,脂粉颇多,但掩盖不住松弛的皱纹。她紫红色的长裙裙摆很长,身后,两个年轻貌美的大脚小矮女人就像两个小女孩,抬着她的裙摆。
柳绿瞥了她一眼,心想这个老娘们好大的做派——妆化成这样!
柳绿和萧薇从那个女巫的身旁走过,老女巫的目光落在了柳绿的脸上,仿佛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叫道:“站住!”声音里透着威严。
柳绿径直往前,仿佛聋了似的没听见;萧薇一惊,脚步立定,她拽住一头往前拱的柳绿。“怎么啦?”柳绿略转身,偏着头问萧薇。萧薇对着柳绿使眼色,柳绿读出了她眼神里的意思:我们摊上事儿了,就在这儿。
柳绿转眼看了看她身旁这个盛装华丽的女巫,这个女人正扭头盯视着她,神色傲然。柳绿正在疑惑之际,那女巫绕着柳绿徐徐踱步,目光在柳绿的身上扫来扫去,那架势很像一个挑剔的顾客在购买长袍,审视着衣服的布料,端详着衣服做工,甚至要确认每一条布缝是否有草率打结的的线头疙瘩。
“这不是仇瑛的女儿,那个著名的柳绿小姐吗?”女巫说。“初到明空就有大手笔。”她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蠕动着,有如活物。
“你是谁?”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女巫说,“也罢,你一个野姑娘自然是孤陋寡闻,老身不与你计较。你不在家里好好准备,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柳绿的目光笼罩着女巫,正是女巫说话的这一会儿里,她已经将对她的身份、地位、性情作了大致的判断。——这个人说话怎么有点像我老妈?准备!柳绿心想,她叫我好好准备。
“我和你好像不认识!”柳绿说,语气轻描淡写,不卑不亢。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可我就是我,我就是这样!”
“容格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还带了个女孩?”女巫瞟了一眼萧薇。萧薇压低了下巴,瞅了一眼柳绿,不敢看那个女巫。
“原来你就是容格他妈呀!”柳绿大声说道。
“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越看越有几分神似,真的是母子啊!”柳绿说,“我这么说,有什么不妥?”一旁的萧薇紧紧盯着柳绿,眼神透露出无奈和担忧。
“你竟敢反问我?”女巫脸上的皱纹一紧,怒斥道。萧薇颤抖了一下,对着柳绿使眼色。柳绿当做没看见。店铺深处,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瘦高的老女人伸着脖子朝她们望了望,又缩回了脖子,她大概是店主。漫步在橱窗前的几个顾客,陆续往楼上去了。
“您老真的不可理喻!”柳绿摇摇头说。“萧薇,咱们走。”柳绿伸手拽萧薇,萧薇却不敢动。
“容格喜欢你,我可怖喜欢你,他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女子,换做是我,你就甭想进得了我的大门。”
“我也不喜欢你!”柳绿又一次摇了摇头。
“你给我出去!”女巫厉色喝道。那声音震荡着店铺里的空气,空气中仿佛有万千的线条颤抖着。店里头那个瘦高的女巫店主又探出了头,这回,她的脖子更长了。
“我就不出去!这又不是你家里。”柳绿歪着头,摆出一副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架势。
女巫举起手指,“摊上这样的媳妇,老娘的这张脸真可谓黯淡无光了。我们走!”她倐地一甩袖,转身往外走,默默抬着裙摆的大脚小矮人紧紧跟上。
柳绿对着女巫的背影说道:“顺便说一下,我也不喜欢容格。”不料,那女巫停了这话又突然折回来了,柳绿迎面挺立,身旁的萧薇受了寒似的发抖。
“你会的,他是最优秀的,他拥有足够的魅力,你很快就会被他,迷住的。”女巫冷笑道。
“你——”柳绿眉头一挑,腹中蹿起的愤怒堵住了喉咙,她一时语塞。这老女人果然不可理喻啊,她想。
得意、狡黠的神色爬上了老女巫油光发亮的脸庞。“嗯——,大会过后,我就把日子送到仇瑛的手上,你一定会巴不得早一刻踏进我们家的花车的。”说完,她大笑而去,踏上了鹿车。拉车的翼鹿振翅飞天了。
柳绿气得呆了,愣愣地站着。突然,她急上前两步,对着空中气咻咻地喊:“你做梦——”她仍不解气,继续念叨:“一个老巫婆,一个臭小子,一样的自以为是。”她一转身看见萧薇傻站着原地,杏子大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