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柳绿

  5

  “你不知道她是谁？”

  “谁啊？”

  “学院的教育长，联盟的副主席，裘瓷！在联盟里，她位高权重；在学院里，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同学们不论男女都非常害怕她。刚才我真替你捏了一把汗，我看她的脸好像被火燎了一般。你今后行事要小心啊，这儿可不比外面。”

  柳绿不以为然，脸上流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那个老巫婆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的？自以为是，牛气得不得了。我才不要入她那个破门，我们才不稀罕！——哎，你怎么不应和一下？”她推开橱窗玻璃门，摆弄着一件淡绿色袍子的衣袖。

  “我怎么应和？”

  “比如拍拍手，说一句：‘骂得好！’”

  “嘴上积德吧，柳绿！”萧薇说。“其实，容格学长还是挺好的，漂亮又绅士，暗恋的人还不少呢，经常许多女生腻在他身边！”

  柳绿倐地抬头瞪着萧薇，拉长了语调：“萧薇——”她的手攥紧了架子上的绿色巫袍的衣袖。

  萧薇笑了笑。

  柳绿的兴致被老女巫给搅了，没心情继续逛巫袍店，两人走出了店门，继续在热闹的街道上瞎晃荡。柳绿总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或者什么地方有人盯着，陡地一回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她问萧薇，萧薇说不知道，“也许是你自我感觉美好罢了。”

  “不对，在明空学院里我知道很多时候有不少人在注视着我，但我觉得他们一本正经，光明正大。而今天，不是这种感觉，而是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你怀疑有人跟踪？”

  “也许。”

  “不会的。这里的人又这么多，不会有事的。我们又没有得罪什么人。虽然你刚刚得罪了那个人，但她绝对不会那么下作。”

  “你不用替他说话。”

  “好好好。我不替她说话，也不替他说话，行了吧！”

  “什么‘她’、‘他’，乱七八糟的。”

  “如果容格继续死缠烂打，你怎么办？”

  “容格那小子我倒是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们家那个老顽固催婚兼逼婚。其实，她早就跟他们家订好了。”柳绿叹了口气。

  “那该如何是好？”

  “不行，我就出绝招！”

  “哭闹？撒泼？上吊？”

  “拜托，我就那么点品味吗？”

  “我就说我有人了。”

  “什么？”萧薇惊叫起来，“行啊，柳绿！”她看着柳绿，那眼睛好大。“那人是谁？”

  “你认识！”

  “我认识？”萧薇的眼睛骨碌骨碌转，“难道是他？”她盯视着柳绿。

  柳绿默然不语，仅是微微一笑。

  “你找到他了？”

  “他在莽山老巫林樾的门下。——是他撞上我的。”

  “不错嘛。既是莽山老巫的关门弟子，又撞上了桃花运，这衰小子……”

  “行了，怎么连你也怎么说他。”

  “不好意思。”萧薇说。“看你一往情深的花痴样，柳绿都不像柳绿了。”

  紧接着，萧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的目光拂过柳绿的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最后在她的胸部上停留了三秒钟。“你们是不是已经……”

  柳绿嗔视了萧薇一眼，脸上浮起一抹嫣红。

  “不会是连这里也有了吧？”萧薇伸手去揉柳绿的肚子。柳绿揍那只的手，那只手猫一样跳开了。

  “耶，我听说莽山老巫离开明空学院了。”

  “什么？”柳绿大叫道，引得旁人纷纷回头。“你说的……你在蒙我吧。大会还没开始呢……”

  “冷静！他只是搬出学院，听说好像是住进了学院外的森林里。”

  “哦——”

  “瞧把你吓的。”

  路过一个巷子口，一双手突然袭向萧薇，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进巷子里。变故发生得太突然。柳绿尖声大叫，拔腿要追，一个胖子跳出来挡住了她。“滚开！”柳绿大叫。

  “媳妇！别闹了。快跟我回家。”那个胖子眯缝着眼笑道，张开臂膀试图拥抱柳绿。他套着一件敞开着的马甲，坦胸露乳，胸脯中间长着浓密的毛。柳绿的视线越过他张开的胳膊看见一个瘦高个子扛着萧薇窜进巷子昏暗中，拐了个弯，不见了。

  路人为柳绿的尖叫所吸引，拢过来围观。

  “救命，有人劫色！”柳绿指着巷子里，巷子里除了昏暗，别无他物。没有人知道拐角深处正在发生什么。时间在流逝。

  “媳妇，别闹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胖子肥头大耳，嘴唇很厚，满脸堆着浪笑，好像一头正在发情的种猪。

  “滚！谁是你媳妇，滚开，我不认识你！”愤怒染红了柳绿的脸，热血走遍了她的全身，她暴跳如雷，叫得失声裂肺。

  路人越聚越多，围在周遭，堵住了巷子口。因路人围观而形成的包围圈把柳绿和那个胖子围在垓心。“小两口闹别扭呢！”有人开始评论了。

  “走，走开！”柳绿疯了，她暴跳着甩着胳膊。包围圈不为所动，柳绿就像围栏里的困兽。

  “别这样，媳妇！”胖子收拢臂膀要攫住柳绿。

  一声尖利的嘶叫刺破长空，胖子双脚离地，向后飞起撞开了人墙，人墙崩塌了……混乱中，一道窈窕的身影掠过，隐没在巷子里的昏暗中，比时间的流逝还快。

  狭长的巷子弯来拐去宛如迷宫，柳绿像幽灵一般在巷子里窜过来拐过去，没有任何发现。巷子里阴冷潮湿，没有什么动静，连呼救声都没有，柳绿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墙壁上回弹，细碎的水声潺潺，仿佛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流淌。萧薇，你在哪？她站在长远逼仄的小巷中不知该往那边跑，前面，是墙壁；后面，也是墙壁；两边，冷冰冰的卵石墙夹出头顶的一线天。要是凌峰在就好了，他的耳朵……凌峰，你快来呀！她的脑子里有一条弦在哀鸣。“凌峰！”她竟大声呼喊凌峰的名字。她燥热难耐，胸膛包裹着一团火焰，火舌燎到了喉咙口，冰冷的悚惧感刺痛她的神经。她如入冰与火的淬炼之中。

  一声凄厉的哀叫，就像受虐额的猫，从柳绿的头顶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空洞洞的巷子里。毫无疑问，那声音发自萧薇。“萧薇——”柳绿哭了。她往前冲，巷子尽头的墙壁猝然撞向她，她一扭身转过；又转过一个拐角，墙边一堆破败的竹筐扑入她的视线。她发现最底下的竹筐的后面，伸出了三只脚……一股热血蹿上了脑门，她扑到竹筐堆上，操起一个破竹筐往趴着的那个男人的后脑勺袋上猛地一磕，——那个男人受了惊，耸起身……柳绿直接把竹筐扣在他的脑袋上。——他狗一样嗷嗷叫着，举手要去撤掉竹筐。——她一脚踢在他的裆部，——他痛快地嗷了一声，双手捧着下体。——下一脚她把他踹飞了。

  竹筐边上，萧薇衣衫凌乱，长发披掩着脸，死去了一般。“薇薇，薇薇……”柳绿抹开萧薇的头发，摇着她的肩膀，尽力呼唤。萧薇苏醒过来，哀叫着，举手乱打，柳绿抓住了她的手，“是我，是我……”

  她们同时哭了。“对不起！”柳绿说。

  突然，柳绿看到萧薇仿佛被寒气冻住了似的浑身一僵，双眼圆睁，一种万分悚惧的表情倐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死死盯着柳绿的身后，张开最却说不出话，柳绿一回头，还没有搞清什么状况，胖子就攫住了她，巨大的臂力将她举起来。离开了地面她找不到借力点。她双脚乱踢，身体打挺，却无济于事，那双粗大的、毛茸茸的臂膀像钢铁一样箍住了她。萧薇爬起来，拎起了一个破筐却不知道往哪打。只见柳绿鲤鱼般猝然打挺，脑袋重重地磕在胖子的鼻子上。身后一声惨叫响起，柳绿落到地面，她和萧薇紧紧靠在一起。那个胖子捂着脸，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瘦高个从左边过来，佝偻着身躯阴沉着脸，（脸上斜抹着一道长长的疤痕）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裆部，一步一瘸；胖子从右边过来，满嘴是血，仿佛刚刚活啃了一只鸡，他耸着肩膀，伸着脑袋，举起手来，手掌中沾满了殷红的血液。这两条恶棍犹如饥饿的狼，眼里闪烁着绿光。柳绿和萧薇被夹在中间，两面墙壁上都是光滑的卵石，她们爬不上去。

  “站住，不许过来……”柳绿叫道，瞪着双眼。萧薇和柳绿靠在一起，她长发纷披，畏畏缩缩，嘤嘤地哭。

  “不许动……”声音凌厉，但警告却是无力的：两条禽兽继续一步步靠拢过来。“我会踹死你！”柳绿瞪着胖子威胁他，他却眯起眼咧着嘴冷笑。

  瘦高个伸手朝萧薇一抓，萧薇尖叫着躲到柳绿身后。“不许碰她……”柳绿吼道，声音嘶哑了。

  “乖！小娘们！跟爷们玩玩，你会爽到天上。”胖子低沉的声音显得很淫邪。

  “滚！”柳绿朝他踢了一脚，胖子急退两步，显然，他很有戒心，毕竟他领受过柳绿凌厉的拳脚。

  “瘦子，咱一拥而上，不信制不住两个娘们。”胖子叫道。

  瘦高个哑巴似的嘿嘿两声，接着，两头禽兽相向扑来，姑娘们一起惨叫起来。“住手——”一个男性的声音从天而降，一道亮光落下来，插在瘦高个跟前，是一把长剑。瘦高个愣住了，盯着竖立在地面上的长剑傻站着。一个黑袍少年驾驭着魔杖倐地滑落到胖子的面前，“啪。”一个巴掌扇在胖子肥厚的腮帮上发出响亮的声响。胖子转了两圈，扑倒在墙壁上，手里握住墙上的一个半球形的卵石才免于倾倒在地。那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夸张，而且并不流畅，让人感觉就像在进行一幕做作的表演。

  “滚！”少年吼道。魔杖的尾烟袅袅升起，青烟中的那少年正是容格。

  胖子连滚带爬，抱头鼠窜。容格回头怒视瘦高个，瘦高个向后转，狼狈逃窜，他左捧裤裆，右甩臂膀，一瘸一拐，往巷子里逃去。

  “给我拿住他，”柳绿跺脚叫道，“不许跑！我要剁了他……”

  “好了，没事了。好了，好了……”容格抓着柳绿的双臂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逮住他？”怒气、怨气充斥在柳绿的胸膛中，她厉声质问容格。

  容格却没有生气，。“我们快走吧，离开这里，你看她都……”他看了看萧薇。——萧薇别过头，凌乱的长发遮掩着她的脸，她的脸隐藏在长发后。——“对不起，我来晚了。”

  柳绿于是不再追究。容格说：“走吧，快离开。上面有车。”他指着头上。

  6

  柳绿搂住萧薇，（她担心萧薇突然撒手不要命。）容格要搂柳绿，柳绿不让，三个人扶住竖立着的魔杖，青烟从他们的脚下弥散开来，魔杖带着他们徐徐升起。

  萧薇一直低着头默默不语，柳绿担心她一直沉沦在恶梦中，但她又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安慰她，她觉得一切的慰问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房顶上停着一辆烫金的鹿车。三人踏上黑色陶瓦的房顶走向鹿车，柳绿将萧薇送进车轿里，容格坐在前面持缰。柳绿转身对容格说：“不管怎样……谢谢！”容格回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惭愧。”他说，语气淡然。

  翼鹿拍了下翅膀，飞上云天，转了个弯，往明空学院的方向飞去。鹿车越过银光河，柳绿望见好心眼儿巨人还在那儿修筑码头。

  7

  容格将柳绿和萧薇送回去之后并没有继续在“水岸柳居”盘桓，这让柳绿觉得些许意外，“以往，他总是个难缠的家伙。”她想。

  容格驾驭着鹿车越过小河，在枫林上方贴着树梢低飞。在羽翼的扇动下，枫树趁风起舞，枝条摇摆，哗啦啦响成一片。鹿车飞到一处枝叶稀疏的地方，容格急扯缰绳，翼鹿收拢羽翼，俯冲降落。鹿车擦着枫树枝叶，钻进枫林，降落在一片周围生长着许多茂密灌木的空地上。

  容格跳下车，开始巡视四周，翼鹿晃了晃脑袋，踢了踢蹄子，喷了个响鼻。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容格背起手，挺身说道：“出来吧！”

  仿佛响应主人的命令似的，翼鹿“噗噗”连放了两个响屁。屁声远去，哗啦啦，两个人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一胖一瘦。

  正是他们俩。

  胖子说：“活干得怎么样？老大！”他赔笑着，脸上浮动着谄媚的油光，口鼻上的血迹还没有抹干净，有点像捣蛋的小孩拿着红色的画笔涂在新刷的墙壁。

  容格没有说话，白皙的脸上犹如井中之水，没有任何表情。他挥动魔杖，魔杖的阴影从一胖一瘦的两人身上刮过，两人转眼间完成了蜕变，就像蚱蝉揭去了外壳：胖子矮了一截，瘦了一圈，身上的体毛褪去，面容也改变了，但血迹犹然；瘦高个也矮了一段，佝偻的身躯挺直起来，脸上的疤痕消失不见，整个人也换了另一副面孔。他们两人都像乔装打扮的小丑完成了表演，卸去了妆容，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胖子对着容格竖起大拇指，“老大，好气概！那两个……她们一定万分感激，那个谁，说不定已经下定决心以身相许了。”他转而哭丧着脸，捂着腮帮，“不过，您刚才那一下可真够重的。”胖子油腔滑调，能说会道，而瘦高个站在一旁，默然耸着肩膀。

  “够了！”容格扔给他一个黄灿灿的东西。

  胖子举着那个东西，那是一枚金锭，“一个？”他说。

  “嗯？”容格看着他。

  “老大！您得加薪资，”胖子说，“本来以为是个柿子，谁知道是个辣椒啊，您瞧！”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还有……”他又指着瘦高个的裤裆，“那家伙差点就完蛋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桩硬差事。”

  “就是啊！”瘦高个伸出双手去捧着裤裆，他附和道。

  “你还敢说！”容格突然转脸对着瘦高个喝道。瘦高个脖子一缩，瞅了一眼容格。

  “我让你把她弄成那样了吗？”

  “我，我……”瘦高个嗫嚅着。“我撑不住了。”他瞟了容格一眼。

  “撑不住？”容格皱起俊美修长的眉毛。

  “她好漂亮，眼睛那么大，我，我受不了。”

  “我的天呐，幸好，我是让你去对付她，要是我把柳绿交给你，你还不……”容格又是踢他的屁股，又是敲他的脑袋。

  “不敢……”瘦高个的脖子缩得更短了，他抱着脑袋连连告饶。

  “我们不会有事的吧？”胖子问。

  “不会。不会有哪个女孩会把这种丑事说出去。所以，院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查的。最重要的是你们自己得看紧你们的嘴。谁要给我说漏了，我揭了他的皮。”

  “是，是，是。”两人连声应道。

  突然，灌木丛中窸窣有声，容格如同被毒虫蛰了一下，转身大叫：“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