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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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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巫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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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玫瑰一天一天地生长,翠绿的枝叶下渐渐伸出了一个个花苞;天上的月亮一夜一夜地丰满起来,最后变成了一个黄金色的铜锣。巫师大会的日子到了,圆月之时,就是巫师大会的日子。

  这天晚上,古老的铜钟响起来,钟声悠悠地飘过波光闪烁的银光河,飘过丛林茂密的静林,飘过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当钟声飘过小桥流水,来到了水岸柳居,柳绿一家就开始准备出发前往学院的钟楼。大会将在钟楼的礼堂开幕。

  换形师柳毅走下门廊台阶,化身为巨鹰,巨鹰俯身蹲伏在石阶外的草地上。柳绿爬上巨鹰的脊背坐下来。护戒使者,副院长仇瑛从柳绿身后来到巨鹰身旁,她侧坐在冒着紫烟的紫玉魔杖上。“坐好!”她命令道。

  柳绿轻轻抓着巨鹰脖颈上的羽毛,她不敢太使劲:生怕拔下父亲脖颈上的羽毛。

  “大会上,多听少说,别给老娘丢脸。”

  柳绿点点头,“哦。”仇瑛一扳杖头,魔杖立即刺向圆月下的夜空。驮着柳绿的巨鹰张开羽翼,振翅起飞。

  强劲的气流倐地推向柳绿,她的手从巨鹰的羽毛上滑脱了,她甩出一声尖叫,整个人翻下巨鹰的脊背,坠向散落着巨大卵石的河面。巨鹰陡地旋转,扎向大地,……尖叫声刺破苍穹,柳绿抓挠着虚空,但虚空不愿承受她的分量,无形的大地之手蛮狠地将她拽入地面。在她砸中河面上的一颗卵石之前,巨鹰的脊背托住了她,他扇动翅膀重新窜向天空。河面上水花迸溅,卵石乱滚,哗啦啦响作一片,俨然一群受惊的鸥鹭。

  这一回,柳绿死死攥住巨鹰的羽毛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心脏的博动犹如奔腾的羚羊,那急促的节奏激荡着她的每一根肋骨,她在夜风中喘息着。

  “阿绿,吓到了吗?”广袤的夜空中,一个声音近在咫尺,那是属于父亲的声音。

  “没有,我没事。”

  “很好!阿绿,我以你为傲。勇敢正是我们巫人的第一品格。”

  清凉的夜风狂野地撩拨着柳绿的长发和绿衣,她扭头看见许多巫师正驾驭者魔杖越过银光闪闪的银光河,他们的身后,银河镇灯火阑珊;她俯瞰大地,苍茫的森林、蜿蜒的河流、高大的学院楼和塔楼,纷纷扑入她的视野。

  巨鹰落到学院楼后的一个笔直的甬道上,母亲仇瑛,巫师林樾,还有各学生代表已经等候在那里。

  “怎么这么久?”仇瑛问。

  “大家久等了!”换回真身,换形师柳毅说。

  众人沿着甬道往前走,这条宽阔的卵石甬道直通钟楼,两旁竖立着整齐的圆柏,犹如挺立在夜色下的雄壮的列兵。一行人检阅仪仗队似的穿行于这条甬道,前方就是高大古朴的钟楼大门。柳绿抬头望着夜空,各路巫师以钟楼为中心从四面八方飞来,或骑着魔杖,或驾驭着翼鹿之类的坐骑。柳绿望见一只长着翅膀的巨大蜥蜴从月亮金黄色的脸庞上滑过。“那是什么?”她小声地问身旁的父亲。——“那是飞蜥,锁魔狱霍猇大师豢养了许多这样的畜生充当坐骑。”——柳绿还想再问一句,她瞥见母亲正盯视着她,她连忙把喉咙口的话头咽进肚子里。

  圆柏的尽头是一个平坦的楼前广场,踏入广场,石阶上面厚重的石门吹着呜呜的号角往里缓缓推开了,那呜呜的声响在月色下蔓延着,使得这样场面显得更为的神秘庄严。

  众人拾级而上,步入大门。大殿里灯火亮起来,无数白炽灯泡成群结队在大殿上空漂浮着,旋转着。地面中间一条通道直通高高的主坛,两边各有四排桌椅。

  柳绿他们继续走向前排,各学生代表开始分散开来各自去寻找自己的桌位。柳绿环顾四周,心里嘀咕道,桌椅都是这样的,巨人肯定嫌太小,而小矮人肯定又嫌太大。如果我来当联盟主席,那我就多弄些大椅子和小椅子,高低错落有致,小矮人在前排,接着是巫师们,然后是巨人。大家欢聚一堂,不亦乐乎?

  柳绿这样想象着,不料,一脚绊在主坛的台阶上,一只手陡然窜出抓住了柳绿的手臂使她免于摔倒在台阶上。她将第一道目光投向母亲仇瑛。幸好仇瑛没有发现。她一扭头发现是父亲救了她。

  登上主坛,联盟主席莫玄从石壁屏风后缓步走出来。他手执碧玉杖,身着素袍,仙风道骨,宛如天外之人。他的身旁跟着那位小矮人秘书。他伸出右手示意诸位入座,绿指环在他的无名指上闪烁着荧光。

  大家转身入座主席台,莫玄大师走向演讲台。那是一座麒麟形象的石雕,它扬起尾巴扭头审视着坛下,它的背则充当了台面。

  这时候,墙壁下的边门和墙壁上的巨大玻璃窗纷纷自觉开启,与会的巫师或步入边门,或骑着魔杖穿窗而入,落座各自的位置。大殿中热闹起来。

  就在坛下的座位即将被填满的时候,又一拨人从石墙屏风后走来。柳绿回头看见了容格、容格的母亲裘瓷,还有两个她不认识,其中有一个满目凶光,面带杀气。这个人是谁,柳绿不想再问。她当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父亲口中的锁魔狱的狱司霍猇。此人嗜好豢养飞蜥,而飞蜥是极其危险的异兽。他正是驾驭着这种异兽来到四圣谷。现在那一只飞蜥正被关押在神奇生物管理所,它龇牙咧嘴,鼻孔冒着黑烟,嘴巴喷着火焰,张牙舞爪,躁动不安。十数名巫师银盔银甲全副武装,手执魔杖和法器,全力戒备着。这头丑陋的凶兽,让诸位看守巫师感到压力很大,他们不欢迎这个大家伙,如果可以,他们会诅咒着它。

  莫玄大师首先致辞,他欢迎中州各路巫师风尘仆仆的到来,接着,他宣布大会开幕。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当今天下,狼怪重现中州,世人的世界弥漫着烟尘,我们的前途也蒙上了一层阴影。温陵镇麦香村的无辜覆灭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明证。还有我们的护戒法师至今生死未卜。中州的形势已然十分严峻,今天,我们重回四圣谷,聚集在巫师联盟的总坛,正是为了共同探讨我们未来的方向。大家畅所欲言,共同为联盟建言献策。”

  坛下窃窃私语,有如风挟雨洒向茂密的丛林。突然,一个年长的女巫站起身来,“老太婆有话要讲。”

  “请!”

  “千百年前,我巫坛已和狼族首领订立盟约,狼族世居西陲之西,据守黑暗森林;人类固守中州,两方相安无事,永无刀兵。此盟约铭刻在法典碑上,神圣不可侵犯。温陵之难,是否真系狼族所为;狼族首领是否胆敢撕毁盟约,犹未可知。那依老太婆之见,派遣一名大法师前往西陲。西陲患难则狼族已然入侵中州之地;西陲太平,则我巫坛亦不可轻举妄动。”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拄着一根甘蔗的瘦削老头站起来:“有理!南海巫婆说的是。”那根甘蔗已然枯槁,上面耷拉着几条长长的叶片。

  “既然如此,那么有谁愿意担当此任?”莫玄说。

  坛下默然。南海巫婆环顾四周,然后说:“难道就没有一人能响应莫主席的号召?”周围依旧没有人做声。浑圆的明月在窗外的天空中窥视着大殿里。

  甘蔗老头捋了一下山羊胡子:“我看,南海巫婆德高望重,巫艺高超,可当此任。”

  南海巫婆说:“老太婆殚精竭虑,守护南海七十二岛,一百零八礁,岂可擅离职守。倒是你巫山老农,现在农忙已过,收获尚早,正可以走这一遭。”

  甘蔗老头瞪大眼睛:“蝗灾就要到了,我这一走,巫山九谷十八沟不得全让蝗虫啃了?”

  两人争执起来。……众人侧目而视。

  主坛上,林樾大师起身来到莫玄身旁。“大家安静!”说完,莫玄让在一边。林樾来到演讲台,全场肃然,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主坛。

  林樾大师身着黑袍,手拄鹿头木杖,他说道:“老夫林樾,只是莽山流云峰上的一根朽木,如若莫院长不弃,老夫愿走这一趟。”

  坛下一片沉默,几秒钟过后,惊涛骇浪般的掌声袭遍全场。主坛上也响起了掌声,柳绿使劲鼓掌,她一扭头就瞥见容格正盯着她看,那目光真如汩汩的山泉在温柔地流淌。在他们目光短暂的交汇之际,容格又照例殷勤地、及时地朝她投送了温柔的微笑。柳绿赶紧别过头。

  林樾重新入座,莫玄大师说:“林樾大师既是巫坛泰斗,又是护戒之一;德艺双馨,于他并非溢美之辞。今天,他身居高龄又能挺身而起,联盟感谢他,巫坛感谢他。”

  林樾说:“莫大师过誉了,老朽惶恐。老朽行将入土,遇此非常之时,只想为联盟多做一点小事罢了。青年一代才是巫坛未来的希望,他们是冉冉升起的太阳。”

  坛下的掌声宛如飓风横扫海面,波涛此起彼伏。

  风浪渐渐归于平静之后,主坛上响起了一个声音:“可老夫不敢苟同!”那声音浑厚,利落,中气旺盛,显示出此人具有很高的巫艺修为。这个人一开腔,全场鸦雀无声。他是狱司霍猇,正襟危坐,神色傲然;披着一件夜一样黑的黑色斗篷,兜帽耷拉在背后。

  “锁魔狱的狱司有何高见!”莫玄说。

  “说到青年一代,老夫深感忧心。现在的明空学院混浊不堪,乌烟瘴气,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气象。”霍猇还没说完,坛下就已经噤若寒蝉。

  “看来霍大师对老夫执掌学院颇有微辞,”莫玄微笑道,“愿闻其详!”

  “千百年来,巫人生存繁衍,形成了自己的族群,造就了自己的世界,每个巫人都有义务和责任,维护巫人世界的稳定,保持自己族群的血统纯正。我们必须杜绝世人的侵入:不与世人交际,不与世人通婚,也不能培训世人。作为中州巫坛的第一学府,明空学院有责任筛选血统纯正的学员,而不是任由各色世人与杂种玷污巫人的世界。”

  霍猇说完,坛下坛上开始纷纷议论。

  霍猇继续说:“现在,学院的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些愚蠢的世人和污浊的杂种通通驱逐。这样方能还我一个纯洁,光明,气象恢弘的巫坛。”——“霍狱司说的是,院里新来的那个小胖子就是个世人。他的血管里没有任何一滴巫人的血。据我所知,他是个农夫,还是个打铁的。”容格附和道,他在高高的椅子上挺直了胸膛,头发抹得油光发亮。他的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红光满面,神色傲然;身着玫瑰红衣裳,翘着一条腿深坐于交椅上,身躯倚着靠背,双手搭着扶手。容格说话的时候,她不住地眯着眼点头。

  “农夫!打铁的铁匠!学院中竟有这样的蛆虫,真是笑话!”霍猇冷笑着说。

  莫玄捋着长须,听完霍猇的建言,他的手紧紧握住了长须。他略转身正要说点什么,突然柳绿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巫人世界的秩序的维护者是巫师法典,是法典碑。——这个连我都知道。——而法典碑上,并没有任何一条铭文禁止培训世人。在座的,无论莘莘学子,还是德高望重的大师,上溯到你们的祖先,都是世人。巫师不是神造的,世人通过培训,自然也可以成为巫师。我们没有理由剥夺世人受训的权力。还有,这位伯伯,巫人也是人,世人也是人,巫人与世人结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怎么能说他们的孩子就是杂种?伯伯,您说的过分了吧?——您还说“蛆虫”——呃——好恶心啊。”

  坛下的众巫师窃窃私语,争相目睹着她的风采,有的伸长了脖子,有的张大着嘴巴,有的瞪圆了眼睛,有许多人则是偷偷露出了微笑:姿态万千。而坛上,父亲柳毅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脸上凝结着严肃的表情;母亲仇瑛绷着脸,神情比花岗岩还要坚硬,她胸脯起伏,仿佛胸中有一股烈火随时会从嘴巴喷出;小矮人秘书则从他人的肩膀后探出头来以惊异的目光看着柳绿。

  “你是谁家女子,胆敢口无遮拦?”霍猇欠起身。

  “我是谁家女子不重要,如果我说的不在理,您可以把我赶下去;如果我说的在理,您也该虚心接受,不是吗?”

  “你……”霍猇一拍扶手,柳绿吓了一颤。

  “霍狱司,你是巫坛泰斗,又是长辈,总不能连一个小姑娘的几句话都容不下吧?”莫玄说。

  “小娘们,报上名来!”

  换形师柳毅眉头一皱,他的眼镜片里射出犀利的光芒,“正是我柳毅的女儿柳绿。”仇瑛脸上的花岗岩崩塌下来,一道凛冽的寒光掠过她的脸庞。“老娘所生!怎么,霍狱司有何见教?”

  “你刚刚跟我提法典碑?”霍猇说。“好,那我就告诉你们。法典碑自铸造之日起至今已愈千年,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世变,法不可不变。我提议改写巫师法典,重铸法典碑。”

  全场哗然。

  手拄甘蔗的巫山老农再次从座位上站起来:“法典碑乃是先贤所铸,为天下巫师之准则,千年来无人敢议论,霍大师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该有高见!”他面带怒色。

  “老匹夫,说的就是你们,像你们这些蛆虫就该扔进锁魔狱。”

  “你……”巫山老农气得直哆嗦,脸上的憋得通红,他嘴唇抖动着说不出下文,仿佛喉咙里塞着个东西。

  “够了!”莫玄说,“诸位来此是为了共商大计,而非争斗!”

  莫玄话还没说完,霍猇就甩袖起身,闪入石墙屏风后,化作一道刺眼的电光消失在昏暗中。

  大会就此不欢而散。众巫师飞出了玻璃窗。

  “院长!”柳绿轻轻唤了一声。莫玄转脸对柳绿点了点头,然后消失了。

  柳绿向母亲仇瑛投去一瞥,她的目光触碰到仇瑛的脸庞就立刻收了回来。仇瑛脸上的表情难描难画,似怒非怒,似怨非怨。

  柳绿抬起头,她看见窗外的夜空中,那一只飞蜥扇动着翅膀,张牙舞爪地从浑圆的月亮旁边飞过,它的嘴里喷出一串火焰。

  这时,容格走过来了。他说:“柳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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