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柳绿

  1

  夕阳的热度渐渐退去，黄昏的光彩也渐渐暗淡下来，晚餐的时间快到了。

  自从柳绿来到水岸柳居，晚餐就是柳绿一家聚会的时候。柳绿逃得了早餐逃不了晚餐，也不敢逃——仇瑛警告过她：如果晚餐的钟点一到，我还看不到你的人头，那么你会死得很难看。

  她们家的晚餐形同会议，主持者自然都是仇瑛，这是毫无疑问的。在银河镇，在学院中，人们提起他们家，往往只提仇瑛，不提柳毅。如果水岸柳居是个袖珍的国度，那么仇瑛就是无可争议的女王。女王的矩形餐桌上，充斥着训斥、讽刺、揶揄，有时也有争吵，但争吵往往不是以柳毅的失败告终，就是以柳绿的逃逸结束。

  今天晚上，宽阔的餐厅里灯火通明，许多白炽灯整齐地悬浮在高高的空中，尽情发光发热。柳绿感受到了餐厅中不同往日的气氛，她觉得仇瑛一定揣着什么事情要在餐桌上抖露出来。等着瞧吧，她想。

  小矮人管家张罗了一桌丰盛的美食。他一样一样地报菜名，清蒸腊肠、糖醋排骨，尖椒烩牛肉……主食是米饭，甜点是蛋糕。菜名抱毕，仇瑛就宣布开动了。她坐东朝西，而柳毅和柳绿父女分坐两旁，相对着。爬上了一个带有梯子的椅子，（他的专属桌椅）在柳绿的旁边坐下来。柳绿问道：“伯伯，今天的棋赢了吗？”

  “哦，糟糕，我又输了。”眯起眼，笑得很开怀，好像他根本不是输了而是大获全胜。

  “没关系！明天，”柳绿说，“明天你就赢了。”

  “那必须的。”往嘴里塞了一根腊肠。

  “伯伯，太好吃了，你做的这饭。”柳绿一边吃一边夸奖。

  “味道确实是太妙了，不过，这得归功于女大人的厨艺精湛。”

  “可是，”柳绿瞟了一眼她的母亲，“女大人什么也没做啊。”

  “是的，但我们的女大人为所有的厨具都施了魔法。这就相当于这所有的饭菜都是女大人做的。”

  “哦！”柳绿看着妈妈，“谢谢！谢谢妈妈！”

  “少他妈啰嗦，还不快吃饭？”仇瑛斥了柳绿一句。

  “哦！”柳绿捧起碗。

  一家人默默啃着饭碗，头上明亮的灯光无声地洒在桌面上。柳毅慢悠悠地钳着菜肴，一如既往。柳绿举着碗，拿着筷子匆匆把碗里的米饭往嘴巴里赶。仇瑛突然叫了声：“柳绿！”

  柳绿停下筷子，鼓着腮帮，嘴里满满含着一口饭。“嗯？”她赶紧用鼻子回应了一声，心想这个仇瑛一定要说饭不要吃得那么快。

  “下个月十五，你就和容格完婚！”

  一颗饭粒呛进了柳绿的喉咙，她满满的一口饭陡地喷在桌面上。饭粒甚至溅到了父亲的饭碗里。

  “你找死啊？”仇瑛呵斥道。

  放下碗筷，柳绿捂着嘴咳嗽；小矮人一边拍着柳绿的背，一边说慢点，慢点。父亲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玻璃镜片上也粘了个饭粒，他问道：“你没事吧？”柳绿摇着头咳嗽。

  “叫你嫁人，不是开溜就是装死，柳大姑娘，你几个意思啊？”仇瑛放下筷子，“你难道要一辈子呆在家里当个老姑娘？我们是女巫，本来就是另类，本来就难找一个好婆家，”——仇瑛说到这里，她的丈夫柳毅扭头看着她，他的神情是一句无声的话语：你嫁给我怎么啦！——“这一回，您老既然落到我的手里了，我非把你赶出去不可。你别再给我耍你那点小心思。”

  “阿绿，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父亲补充了一句。

  伯伯把最后一段腊肠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看着柳绿一家，他的表情古怪，好像嘴里的香肠突然变成苦涩腥膻，难以下咽。

  柳绿抽出手帕，一抹嘴巴，“但是，这个您真不用操心了，因为，”她盯视着母亲仇瑛，“我已经有了。”

  父亲往柳绿这边凑过来，“真的？”

  “你玩男人？”仇瑛审视着女儿。

  “不是玩儿，我们是认真的。”

  “好事儿啊，”柳毅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谁？”仇瑛问。

  “是……”柳绿嗫嚅着。“说出来，您会不会去弄死他？”

  “是谁？”仇瑛迫不及待了，他的眼神犹如利刃的光芒。

  “他的名字叫凌峰，是林樾的弟子！”

  “林樾的门下的。那就是失踪的护戒法师凌坤的儿子。”柳毅说。

  “是的。”

  父亲微笑着点了点头。

  “就是林老怪瓦罐里的那只蜗牛？”仇瑛问。

  “是的。”柳绿说。“再过九天，林师就会解除他身上的封印，我问过了。到时候，我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不必了。”仇瑛语气冰冷，表情比语气更冰冷。

  柳绿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感到些许难过，她把脸别向一旁。伯伯凑近了点，说：“我可爱的小大人，别难过！会好的。”

  “那孩子什么样我不知道，虽然来头也不小，还是林老怪的门下，但是他的双亲已经失踪了，说不定早已经不在世间。——对这一点我也感到很遗憾。——我不能让你嫁给一个孤儿。”

  柳绿心头一横，决定使出绝招了，她说：“来不及了。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

  仇瑛霍地站了起来，“你……”她指着柳绿气得说不出话。

  父亲一震，眼镜滑下了鼻梁，耷拉在嘴唇上。“真的吗？你们已经……已经……”他的双手在餐桌上比划着，——伯伯的视线被柳毅的手势所牵引，脑袋又是点头，又是晃来晃去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比划，混乱的手势反应出他紊乱的内心。

  “妈妈，行了，您可千万别气死，你还要当姥姥呢？不是吗？”柳绿微笑着说。

  突然，仇瑛笑起来，大笑不止。大家一起怔住了，柳绿喃喃自语：“不会真疯了吧？”

  笑声戛然而止，“柳绿，你给我站起来！”仇瑛命令道。柳绿缓缓站起来，心想这下放心了，绝对没疯！

  “你以为老娘不知道你那点小伎俩？”仇瑛指着柳绿的肚子说，“你的肚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了的。你唬老娘啊？”

  柳绿低头捂着肚子，她的肚皮平坦如壁。

  “行了，柳绿！好好的嫁了！裘伯母与我们家也是世交，容格也是个不错的孩子，这一点看得到。老娘总不会害你。”

  “我说过了，我们是认真的。任你的容格多么的好，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要不，”柳毅把眼睛推到鼻梁上，“咱就让阿绿自已……”

  “闭上你的嘴！”仇瑛捞起一块甜点砸向柳毅，“啪——”一坨乳白色的奶油糊在他的眼睛上。

  “啊，我受够啦！”柳毅失控似的哇哇叫起来，他右手一扬，餐桌上的那一大盘蛋糕倐地飞起来，落在仇瑛的脑袋上，她乌黑的发髻上涂满了奶油，砸碎的蛋糕一块块地跌落到她的胸脯上。

  站起来立在椅子上，柳绿和两人相互看了一下，他们在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反啦，反啦，都造反啦……”

  2

  夜幕降临，柳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睡不着。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她的床前画出了一个苍白的歪斜的矩形。整个卧房笼罩在迷蒙的光线里，她拿过放在枕边的那一管竹萧，抱在怀中。凌峰的形象浮现在她的脑子里，他微笑着向她招手，他的笑露出了牙齿。“还有九天……”她翻了个身，把竹萧压在身下，对着地面上的月光说。

  竹萧圆圆的，硬硬的，个着她的肚子和胸脯。

  “柳绿，我喜欢你！”凌峰挠了挠后脑勺，“不，我——爱你！”

  “我也爱你，”柳绿对着矩形的月光悄声说，那一道矩形的月光宛如一块银幕，这一回，凌峰的形象呈现在银幕上。他很帅气，英姿勃发，茂密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显得随意又豪放。他眨了一下眼，目光温柔有如暗夜中的星辰。他伸出手臂，向她走来——她的手臂探出床沿，伸向银幕。——他走出银幕，消失了。

  柳绿紧紧抱在竹萧，她把头埋在枕边，感受着爱人曾经的抚触。仿佛一道隐秘的微泉悄悄地沁出，她的内心渐渐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