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罪孽
彩蝶文娱就在邻近襄樊娱乐两条长街不到的一间大写字楼里,写字楼里的每一个房间和楼层都挤满了各大公司的文员主管,秘书助理,但是整间写字楼里却只有离尘一个总裁,因为彩蝶文娱的资产虽然丰盈,但是大多分散在下属各个分支机构,总部里的员工数量一直也没有超过三个,确切的说,是每天可以自由进出总裁室的公司文员,一直也没有超过三个。
绛贞在秘书室里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陈灵澈,然后就是她的双胞胎姐姐灵犀,第三个位子上面一直就是空的,听灵澈说,那个位子上每隔半个月才会有个女孩象征性的在电脑前打打文件,翻翻资料什么的,不到三个小时工夫,就又被抬上急救车送回医院里去了。
看在灵澈现在是在离尘手下做事的份上,绛贞勉强不打算和她计较保险柜密码那件事了,但是她现在既然已经是总裁室助理,那将保险柜的钥匙从灵澈手里收缴回来倒也算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灵澈没有任何分辨反抗的乖乖将钥匙递到绛贞手里,离尘也没有反对,他现在好像是想尽办法在迁就甚至是讨好绛贞,生怕她一不小心就从公司里跑了。
公司的规模其实很大,总裁室,秘书室,文员室,会议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贵宾室和休息室,落地的窗子,大理石的地面,宽敞的会客厅里一扇暗黄色的间隔屏风,虽然已经是恍如隔世,但是,没想到竟然是那么像的,一千四百年前的兰陵王府里面自己栖身过的那间精致闺房,除了一张鲛绡锦帐的香樟玉榻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没怎么太变。
但是,十几间精致房间,每间将近四百平米,整整一个楼层的垄断,都只是为了等着她一个人的,他真的一点也没有从前的记忆?绛贞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忍不住爽然若失的深深皱了皱眉,“有些事情,纵然忘不掉,也可能再也想不起来,”她在落地窗前含眸凝睇的淡然叹口气说,“前世的记忆迟早会化成今生一捻与生俱来的懵懵执念和感觉的,只是,一捻感觉,一捻执念,前世今生的千年轮回中,你还记得我吗?”
“本来不该这么太浪费的,”她说,她知道他在身后,因为,她是他的助理,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应该太远。
“反正预算也没有超支,”他说,“而且干这行的,本来就不能怕太浪费钱。”
“可是彩蝶现在的资产还远远不及洛氏,”绛贞忧虑,“现在一部电影的成本都是按亿算的,两部电影票房惨败,可能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千雪是棵摇钱树,”他说,“只是年纪有些太小,不能让她太累着了。”
“不能把赌都押在一个玉女小天后身上,风险太大,而且小天后最多可以辉煌十年,女人的年龄,永远骗不了人的。”
“十年,二十六岁,嫁人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
“可是那时候你也已经三十多了,”她说,“我可不愿意看见你到时候嫌弃她的年龄。”
“我有什么资格嫌弃她?”离尘微笑,“我的年纪,算了,不要再说这些了,”他寂寞的摇摇头说,“中午快到了,趁现在楼下餐厅里人还不算太多,咱们得赶紧换身衣服才行。”
“午饭?”绛贞心里忍不住“格”的一颤,“不,公司附近有超市吗?”她突然迫不及待的回头急急看着他问。
“超市,可能有吧,离公司不到十分钟车程的地方,”他说,“我开车带着你去。”
“记得多带些钱,记我帐上,发薪水时直接扣掉就行……”
……
“进口不锈钢煮锅,进口不锈钢刀具,进口不锈钢汤匙刀叉,两块竹制砧板,两个青瓷盘子,几只青瓷花碗,一袋麦芯面粉,一瓶水磨香油,一罐水磨麻酱,一罐香辣酱料,一袋花椒,一袋辣椒粉,一瓶红油,一瓶陈醋,一袋虾仁,一袋干菜,一段火腿,几棵香葱,一捆香菜,一袋青豆,半斤韭芽,一袋鸡精,几只干菇,半斤豆腐,一瓶花椒芽,最后,一只电磁炉,一套厨房用具。”
总计一万三千六百块,八成开支都在那一套进口不锈钢煮锅和刀具上。
……
离尘的眼角中微微凝结出几滴清澈泪滴,他好像知道她为什么要买来这些似的,悄悄的瞒着她自己去楼下餐厅里向炒菜的师傅讨来几勺麻油。
……
电磁炉开到了最大火力,煮锅里的清水已经被烧的滚开,一只一只晶莹润透的凤翔云吞一只一只被绛贞拈着耳朵小心下到锅里,滚水煮开之后,青瓷碗底之中已经满满铺洒上一层切的细碎的葱叶,青豆,香菜,韭芽和干菜火腿,因为馄饨馅料是用干菇虾仁泡发之后拌上豆腐调制成的,所以在用勺子舀起馄饨之前,要先舀上一勺滚开的清汤,烫烫的沏在碗里,然后才能盛进馄饨,浇上辣酱,陈醋,麻酱,红油和花椒芽,如果口味嫌太淡,在另一只碗中撒上辣椒粉和干花椒,红油浇过之后,将馄饨一个一个的夹出来沾沾再吃,最后,那锅清汤也不能浪费,将剩下的虾仁干菜火腿干菇青豆韭芽和香菜豆腐一口气全倒进去,滚水开锅之后再倒上一点花椒芽,慢火煲上三个小时,公司里几个文员的夜宵就不用愁了……
离尘在办公桌上吃的很慢很慢,很怕很快就全吃完了,他偶尔会从自己碗里盛出几只馄饨来送到绛贞碗里,然后,就在办公桌后面一脸淡淡微笑的瞪眼看着她吃,等到她吃完了,他才静静的重新自碗中拾起汤匙,将绛贞碗中那一点残羹剩食小心的盛到自己那只馄饨碗里,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下去,就像是一条已经整整一千多年没有找到吃的的花斑大蛇在狼吞虎咽着自己好容易在山脚下逮到的一只带血的活鸡。
不,不是活鸡,只是几只干菜馄饨,在离尘的坚持下,绛贞将馅料分成了两份,属于离尘的那一份里,只是微微放进去几粒虾仁,并没有掺进去火腿。
绛贞因此而微微的替他有些伤心,因为她以为,一个长大后连火腿都不肯吃的人,幼年时也未必能够每天都能找到足够的吃的来填饱肚子。
但是,看到他捧着热腾腾的馄饨碗那样狼吞虎咽的贪心的吃着,她心里真的是很高兴的,因为即是他现在已经将从前的事情全都忘了,但是一千四百年前长安街边食肆中那一碗一碗热气腾腾的凤翔云吞中那一捧清香四散的香菜叶子,他却总该是记得的,一千四百年了,承熙上辈子欠下他的一切,没想到现在竟然要让自己花薪水来替他还债……
“哼,吃的这么高兴,果然是喜新厌旧,水性杨花啊,”千雪一手提着蛋糕盒,负气横在他们中间。
“你这是在说谁啊?”绛贞抬头蓦然斜睨了她一眼,“连话都不会说,水性杨花怎么能够用来放在一个男人身上。”
“哼,连水性杨花都不是,是奸淫荡妇。”
“千雪,闭嘴。”
“人家特意给你在蛋糕房订制的荷风抹茶蛋糕,你还要我闭嘴。”
“荷风抹茶?”绛贞的心里“格”的一颤,“你喜欢吃奶油蛋糕?”
“对啊,沈哥哥每天的午饭都吃这个,”千雪呼哧呼哧的将手心里紧攥着的小蛋糕盒子像鸟扇翅膀一样扑腾扑腾在绛贞眼前打转。
“千雪,灵犀刚才午饭时偷懒在办公桌上睡过去了,那块蛋糕,今天先给她送过去吧。”他说。
“什么?给她送过去,什么时候轮到我去侍奉她啦,怎么,她自己没长脚吗?”千雪嗤嗤瞪起眼说。
“太嚣张了,”刚刚吃过午饭赶回公司来的灵澈顺手抄起办公桌上一叠策划文案劈脸向千雪头上砸去,离尘眼疾手快顺手替她挡了一下,千雪哪里是肯吃亏的人,扑上前去撕撕扯扯的和灵澈在总裁室里胡乱厮打起来。
灵犀那时候早已经醒了,听到总裁室里的动静,急忙从自己办公桌前“腾”的一声一跃而起,两只手胡乱抓摸着一路上跌跌撞撞的一头撞进总裁室来,摔倒在大理石地板上面。
“天哪,原来她是个瞎子,”绛贞心里“嗤”的一惊,登时之间忍不住浑身瑟瑟打抖的格格乱颤起来。
“胡闹,还不快把她扶起来,”离尘气急之下一把拉过千雪,“她的手杖呢,你平时总看那东西好玩,玩儿完又给胡乱扔到哪里去了?
“哼,有本事你自己亲自伸手把她扶起来,”千雪气急,“抱起来也行,眼睛虽然不怎么灵光,身世却怎么也比个有夫之妇清白。”
“好啦,快闭嘴吧,”绛贞说话间已经急急的伸手从地上俯身将灵犀搀扶起来,“这么大事情,灵澈她藏的可真深。”
“是啊,人家本来就是一只出色的小鼹鼠嘛,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呢?”
“千雪,别忘了,灵犀她是你姐姐。”
“那又怎样,反正也不是亲的,我父母平白养活了她那么多年,也对得起她了。”
“可是没有她,你们全家早饿死了。”
“可是……”
千雪正在总裁室里和离尘撒娇胡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灵犀,”一个惨白柔弱的少女挣扎着身体一手抚着门框,声嘶力竭的冲着总裁室里一声尖叫。
“诗南,你又从医院里偷跑出来了,”离尘一眼看见正全身软绵绵的斜斜依靠在门框子上喘气的彩蝶总裁秘书叶诗南,登时间一把松开千雪,一脸气冲冲的急急跑上前去将诗南搀扶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面,让她横躺在上面好好休息。
“都是我不好,”诗南嘘嘘抖动着自己脸颊上那一抹极其单薄而又苍白的惨淡微笑,“是我自己贪生怕死,活的时间太过长了,”她颤动着嘴角喃喃自语的胡言乱语的说,“我这个身体,医生说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了,”她说,“既然这样,我还坚持每天去做什么化疗,早点死了倒好,那两只眼角膜,也可以早些替灵犀换上。”
“胡说,”离尘淡然怜惜的轻轻抚着她的头说,“医生说你的身体条件现在很好,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立刻就可以手术。”
“可是我和家人失散都已经快二十年了,去哪里找到合适的骨髓?”诗南惨笑。
“别着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离尘急急的伸手攥起她绵软惨白纤纤玉腕,“我已经派下公司里很多人四处去你从前和家人走失掉的那条街道左近去打听了,兴许不几天就能回来消息,而且听说移植骨髓不一定是要亲人才行,说不定只要能找到一两个亲戚就行。”他说。
但是,突然,“天哪,你的腕子上……”绛贞刹那间一脸吃惊的呆呆凝眸盯着诗南那只正在被离尘紧紧攥在手里的惨白手腕,“你腕子上那只手链,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是小时候爸爸妈妈替我戴上的,”诗南一脸微微惨笑的淡然摇摇头说,“这是我们老家的风俗,小孩子一生下来就要戴银链的,因为要一生一世将小孩子拴住在这个世界上,不让她生病早夭。”她说。
“那是不是你们那里每一个家族拴住小孩子用的手链都不一样,”绛贞急急追问她说,“就像是襄樊城里每家人家栓小狗的链子都不一样似的?”
“是啊,”诗南微笑,“但是只要都是叶家人,那手上拴的链子倒可能有很多一样的地方。”
“那,要是一模一样呢,会不会就是说……”
“只有亲生兄弟姐妹之间的链子才是一样的,”诗南惨笑,“只可惜我和家人失散时,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孩子。”
“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那就是说只要在你走失一年以后,你爸爸妈妈就可以从新生个孩子。”绛贞的一双翦水双眸里面登时间一闪一闪的散播出一道世界上最灵犀清澈的光。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诗南在躺椅上天使般淡淡微笑的看着她说。
“你可真够笨的,”绛贞气急,“我是说,襄樊娱乐里的叶助理,她可能就是当年你和家人走失以后你爸爸妈妈他们又在家里面给你生下来的那个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啊,”她说,“怎么,你现在得了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难道不该立刻去押了你亲生妹妹来替你配型吗?”
“什么?”诗南极端不可思议的在躺椅上大大瞪着眼睛,“你是说,我的亲生妹妹……”
……
“哼,说你笨你还真笨,这种小鼹鼠你也敢养,你不要命啦。”总裁室一眼可以看见远远的汉云山上那一抹烟云缭绕中的如血残阳落日的敞亮落地窗前,绛贞心中微微有些十分伤感和爽然的忍不住低头幽幽叹口气说,“其实你看,诗南那个娇滴滴病怏怏的小美人胎子,看起来是不是真的有点像天上的瑶池仙子下凡啊?”
“是啊,就为这个,她在医院里的主治医师一直都是男的,”离尘微笑,“不过既然是仙子,那就总有一天要离开人间回到天庭里去的,”他说。
“可是也不能太快啦,才二十一岁啊,”她忿忿的瞪起眼睛,“怎么,你看上那两只小鼹鼠啦,可是她们是双胞胎啊,就算是脚踩两只船,也没这么踩的啊,太亏本啦。”她说。
“还在生灵澈的气啊,”离尘淡然,“她只是太爱她姐姐了而已。”
“哼,你倒是慈悲,可是她们姐俩这算什么,是在明目张胆的杀生害命,而目的,只是为了两只眼角膜。”
“可是没有那两只角膜,灵犀她这一辈子可能就再也看不见这世界上的一草一木一颗眼泪了。”他说。
“哼,亏她们还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呢,没想到,竟然只为了两只角膜就自相残杀到这个地步。”
“别那么急着定论,”离尘无奈开解她说,“这件事情灵犀她不一定知道,而且自幼和诗南一起被千雪父母收养的毕竟只是灵犀一人,灵澈虽然和她姐姐长的一模一样,但是和诗南的交情,和她姐姐可未必能够一样。”他说。
“好啦,快别这么大慈大悲的怜香惜玉的了,”绛贞忿忿回头瞪着他说,“小衫平时是最喜欢在大家面前招摇她手腕子上拴着的那根银链子的,可就是因为这样,灵澈她才格外不能原谅。”
“身在凡尘俗世,不能太认真了,”他说,“而且,诗南她,已经决定不再计较这件事了。”
“可是这样一来,诗南她剩下的时间已经太少太少了,如果不尽快手术,那姐俩可就真的要得逞了。”
“你真打算亲自回去襄樊娱乐一趟?”离尘微微有些爽然若失的淡淡看着她问。
“你不用担心,我会趁洛承熙他不在公司的时候去的。”她说。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在?”离尘好奇。
“那就不需要我多费心啦,”绛贞冷笑,“彩蝶现在还不至于连两只出色的鼹鼠都找不出来吧……”她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