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彩虹
“伯母,他送我的那只瓶子,在拍卖会上拍出了五百万的高价,还有那串手串,求求你,劝劝他,还是赶快到医院里化疗去吧,”绛贞在手心里紧紧的攥携着一张血液科价格最昂贵的诊室号牌,“而且,他不能这样心灰意冷的糟蹋自己,伯母,说不定很快就可以找到合适的骨髓呢。”
“随他去吧,”许伯母一脸淡然如水的微微冲她笑笑,“你看,那些做过化疗的人,头发全都掉光了,”她说,“这孩子,很在意他那几根头发。”
“哼,就为了在意那几根头发,就连命都不要了吗?”绛贞气急,“上辈子就是这样,命都要没了,却还不忘了从发鬓上斩下一绾青丝给我。”
“这孩子天生就有些任性,”许伯母无奈苦笑,“他打定的主意,玉皇大帝也拦不住的。”
“可是彩蝶还有几百员工等着他养活呢,”她淡然滑落下一颗眼泪,“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他接管彩蝶只是意外,”许伯母说,“那几百员工,本来就和他没多大关系。”
“可是他们一个个的都拖家带口的,他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失业以后全家在大街上讨饭。”
“讨饭怎么了?”许伯母微笑,“讨饭不过也是种修行,和瑜伽没什么两样。”
“别再提什么瑜伽啦,女人修行瑜伽纯粹是为了让更多男人来爱的,伯母你失心疯了,整天教育他那些生死有命,来去空空的干什么,他才二十岁啊,这么心灰意冷六根清净的,你以为他这样就真的能清净嘛,上辈子可是他自己说的,人只要有一口气活着,这辈子就别想指望什么清净。”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他身在世外的嘛。”
“哼,身在世外,身在世外活着应该更加没那么艰难才对,他,他,他现在这样在大街上看淡红尘随缘度日的,也不怕大家看着笑话。”
“没什么,他只是累了时在路边的长椅上睡了一觉而已,也不知道那些路过的人抽的哪门子疯,竟然用手机将他拍下来给传到网上去了,而且还要那么多人全都来围观他,以为他一下子就从一个天皇巨星沦落到睡卧街头长椅上了。”
“哼,什么天皇巨星,”绛贞气急,“我可没看见哪个得了绝症的粉丝临死前哭着喊着非要抱一抱他不可,”她说,“他以为他头上那几根头发有多值钱啊。”
“可是戏还没拍完呢,”许伯母微微笑笑,“至少在这个时候,他的头发,是不能全都掉光了的。”
……
……
“哼,果然是贼心不改,趁人不注意,又来算计这几棵桫椤树来了。”
“那又怎样?”他淡然微笑,“这几棵树现在至少几千岁了,本来就不归任何人,”他说,“而且既然长在孤儿院外面,那谁偷到了,当然就是谁的。”
“就只差最后几个镜头了,”她说,“没必要太认真了。”
“那怎么行,忉利天庭里的戏份,一点也敷衍不得。”
“可是忉利天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只知道那里面尽是些仙宫神殿,亭台楼阁的,除了多些仙云缭绕,和横店里的皇宫大内也差不了多少,还有,瑶池可以去峨嵋山拍,那些地方的池水都是带颜色的,而且租金也不是很高,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好好躺在家里休息,可别一不小心又在街边长椅上睡着了,被那么多人围观笑话。”
她微微有些嗔怪的忿忿拉起他的手腕,“不要这样拼命了,”她说,“和他赌气,赌什么也不应该赌赚钱的,”她气急,“他上辈子打仗打不过你,但是你这辈子赚钱,可未必一定能赚得过他,好歹当皇上总要惦记国库的,但是当王爷可不一定要。”
“我没和他赌气,”他说,“只是生气他将忉利天上的戏份给私自删掉那么多,”他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睛,其实唯有这时候,他才敢这样心安理得的凝起眼眸意乱情迷的含眸看看她的,虽然她不是他的,从来不是,但是,第一次在栖云寺里和她惊鸿初见的四目相对时,那已经是多久以前了?其实,三百年来,她在心中一直对他是止水波澜,慈悲怜悯的,而他却在那一眼之后,在心中日渐一日的开始对她欲罢不能的蠢蠢欲动起来,其实不应该的,因为她心中从没有爱上过他,只是微微有些喜欢,但是或许,她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一条温顺乖驯的千年蟒精,是师兄在栖云寺里悉心养来讨她欢心的一只宠物。
桫椤树下的小刺猬一只一只的从杂草堆里爬出来找吃的,离尘随身带了几只橙子一瓣一瓣的剥开来喂给它们,就像是一千四百年前在迦兰王府的回廊和亭檐下面一瓣一瓣的喂给那些疯疯癫癫的女孩子橘子吃时一样。
他在桫椤树下的温柔轮廓清澈纯净的就像是一滴彩虹里的逝水,风吹过就散了,雨落下就化了,恍若隔世的阳光下,他轻轻的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终于轻轻的伸出手来,温柔的将她的小头熨帖在自己肩头最温柔坚韧的那个地方,他的身上还是像从前一样似有若无的散播缭绕着那仿佛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灵犀嗅觉到的淡淡三曼多陀罗清香,他的脸颊温柔的摩挲在她的额头上面,温柔的摩挲着她的呼吸,温柔的摩挲着她的心跳,就像是从前太子伸出舌头来温柔的嗅觉舔舐她时的那个样子,那是初恋的感觉,她知道,在汉云山上淡青如水的烟雨缭绕和恍若隔世的长天秋水里面,一个初恋的男人,在幽昙花开的季节里,完美的就像是这世界上一段二十岁的年纪里最咬牙切齿的遥远传说,一个长风日落里最斑斓五彩的美丽神话。
其实,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在一个静静的,恍若隔世的秋水长天里这样蠢蠢欲动和惊心动魄的紧紧熨帖在他身上了,其实不应该的,因为她不是他的,他总是这样一个只有在瞪眼看着来不及送给另一个男人的生日蛋糕在自己眼睛底下无可挽回的一点一点烟消云散时才会被她抬头溘然发现他眼神里那稍纵即逝的一丝温柔和寂寞,落魄和惨淡的纯净男人,爱本是阳光下最容易被时间抛弃的记忆,一千四百年了,她爱过他们吗?暗香浮动的季节,花飞叶落的时间,她轻轻的抬起头来,深深的凝眸窥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远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那样伤心和绝望,潦倒和忿恨,甚至,连一丝丝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深深惶恐和不安都从来不曾在他的一双翦水双瞳里淡然泄露出来,是啊,他是个男人,即是受伤,即是绝望,也只会悄悄的躲在一边独自的舔舐着自己血痕斑驳的伤痛爪子的,他很害怕在她的眼睛里窥视到一丝丝的温柔和疼惜,施舍和怜悯。
但是无论如何,他现在总是在冲她温柔如水的微微的笑了,虽然笑的有些沧桑,虽然笑的有些惨淡,他在微笑中轻轻的攥起她白皙而又娇嫩的纤纤玉腕,“回家吧,”他说,“再过半个小时,地铁里就非常挤了。”
……
……
“你真笨,连地铁都能下错站。”
“我刚才看见你在地铁上睡着了,”他说,“就没及时将你叫醒。”
“可是地铁错过换乘站是很麻烦的,”绛贞气急,“现在不管从哪个出口出去,都要横穿两个十字路口去打出租车去,而且这里是中央大街,”她说,“你看看四外这么多大型商业中心和酒店写字楼,晚高峰啊,能打到车才怪。”
“对不起,我下个月一定想办法将驾驶证再弄回来,”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
“不,千万不要,你现在千万不能开车,”她说,“开车容易紧张,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几个月不见,我在你眼里就成了一个只知道吃饱喝足的活废物了,”他微微一笑,“你到底怎么了,越来越拿我当只宠物精心喂养,厨房里现在就差再搁上几罐子猫粮罐头了。”他说。
“猫粮罐头怎么啦,怎么样也比街边摊子要好一些,”绛贞气急,“你昨天一定又趁伯母不注意去街边摊子上偷吃凉皮和干菜馄饨去了,那种地方的东西,现在可不是你能吃的。”
“可是我妈煮不出来那样的味道,而且,楼下那家小摊子的摊主,没事经常和我爸爸一起打牌,他是不会往我碗里加那些香料的。”
“那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吃奶油蛋糕了,总可以吧,”绛贞忧虑,“其实奶油蛋糕不是奶酪做的,那些奶油对身体也不是很好,”她说,“想长命百岁的人,从来不会吃那些东西。”
“可是我看街坊邻居里很多人,吃了也一样能活一百岁的,”他微笑,“而且为了能活一百岁就放弃所有自己喜欢东西的人,也不算是很聪明。”他说。
“哼,他再任性也不会任性到你这个地步的,”她说,“现在看来,男人的出身真的是很重要的,”她微微冷笑,“世家子弟对自己的父母,总还知道感恩的,”她说,“可是你现在,倒好像是和你父母有仇,存心将自己作践死了,好让他们伤心难过。”
“你又找我妈打莲花坐去啦,”他微微嗤笑的看着她的眼睛,“那我妈妈她有没有告诉你,他们被从大牢里提前刑满释放,就是为了要奉命将我给绑回天庭里受罚去的。”
“去你的,谁要和你对台词啦,这段戏份是《一江汉水》里的,你都累糊涂了。”
……
……
“怎么办,表哥再这样任性下去,我可是连公关危机都做不来了,”漱玉在会议室跳脚将桌子敲的叮叮响,“苇娴,你倒说句话啊,你是总经理,我的娴妃娘娘。”
“那怎么办,只怪表哥他在《长风日落》里的演技太传神了,把那些小粉丝一个个给引诱的神魂颠倒的,知道《波塞冬》里奥路菲是怎么倒得霉吗,就是因为他琴弹得太好,冥界里的粉丝太疯狂了。”
“可是那个小粉丝听医生说,她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了,苇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宝络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十分于心不忍的微微伤心和难过,“不然,让晚晴她再去劝劝表哥,那只猫,就先锁保险柜里,反正,只要弄不丢不就行了。”
“是啊,白血病晚期,化疗化的头发都掉光了,最后的心愿就是要见一见《长风日落》里的太子殿下,哦,可怜的女孩,才刚刚六岁半不到啊,这么纯真幼小的心灵,就这样被表哥他无辜糟蹋掉了。”
“可是表哥也没说不去见她啊,”苇娴涩涩的摇一摇头,“只是一定要抱着那只猫一起去而已。”
“可是化疗化到那种程度,是一点不能感染的,”宝络惊叫,“抱着它去,不是上赶的去给人家勾魂催命嘛,小粉丝的父母见了,不扑上来掐死他才怪。”
“好可怜的女孩,真不忍心看见她就这样带着生命里最后一个小小的未了心愿含泪离开这个世界。”
“谁让表哥他执念太深,一念成魔了,那么可怜的小孩,竟然都没能深深打动和融化掉他那颗已经深深封印在失恋痛苦中的小桃花心。”
“唉,冰封的心,尘封的剑,一念成魔,万劫不复啊。”
“哼,都怪那只小花狸子,闲的没事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到孤儿院门口那几棵沙罗双树底下和她的小野猫薄荷搂搂抱抱的撒娇亲昵去,结果,让孤儿院里那几个义工给撞个正着,更嚣张的是,他们临走前竟然还偷偷摘走了树上那几片发育最好的叶子,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几个义工被她的小桃花眼一下子就给诱惑的神魂颠倒,鬼迷心窍了,竟然糊里糊涂的放他们走了,没逮住他们报警。”
“喂,是桫椤树,还沙罗双树,你《波塞冬》看多了吧,”漱玉冷笑,“而且,他们又不是傻子,报警,以后不想进洛氏混了?”
“那可不一定哦,表哥他现在一定是在心里恨透那只小花狸子了,”苇娴嗤嗤的咬咬自己的小舌头尖,“昨天下班以后,他独自一人开车回家时在路上一连闯了三个红灯,后来被警察拦下来了,”她说,“处罚之后,警察叔叔教育他这样做是很危险的,你们猜怎么着,他竟然隔着车窗瞪着眼睛跟警察说他不怕死,”她咝咝的舔舔舌头,“唉,可怜的表哥,什么时候才能看淡红尘,大彻大悟啊。”
“啊,这么说表哥他现在的自毁倾向很严重啊,”宝络担心,“那咱们要不要立刻告诉伯父伯母,让他们在家里多请几个保镖贴身看着表哥。”
“还贴身,你忘了表哥他平时最爱养蛇的啦,要是贴身放蛇咬人家一口,再瞒着伯父伯母跑出去睡地铁站台,那不是存心要伯父伯母的命嘛。”
“那怎么办,小粉丝想要见她的太子殿下啊,换个太监去管用嘛。”
“实在不行,让承宪去,反正是戴墨镜的,发型变一变,应该能够混过去的。”
“太危险了,承宪那张嘴可没把门的,而且承宪去了,婷婷一定也会跟着,太招摇了,那些八卦记者可不是傻子。”
“可是这也太不正常了,表哥他是个商人,又不是个职业的天皇巨星,那些天皇巨星是靠公众供养着的,被强制去普渡众生嘛,是应该的,可是表哥他可不一样啊,他是发薪水供养大家的,普渡众生,可不带这样强制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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