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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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么是你,你怎么也来挤地铁来啦?”
“路上堵车,”他说,“医院里对白血病的探视时间,是有严格限制的。”他将怀里的小狸花猫抱的紧紧的,紧得它在他怀里忍不住开始喵喵抗议。
“哼,去医院还抱着它去,真的想去杀生害命吗?”
“带腿的活物,一不小心就跑掉了。”
“跑掉了,是因为你们之间缘分已尽,”她说,“虽然,那不一定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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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里微微泄露出一丝难以释怀的蠢蠢欲动和纠结愁绪,她没想到竟会在地铁站里再撞见他,而且还是在和离尘一起在站台上一心等待地铁进站的时候,他怀里抱着只宠物猫,警察当然是不会允许他上地铁的,离尘看在那只小绵羊猫的份上,只好顺手扯下自己最外面的一件衣裳,像个小婴儿似的将咪咪包裹起来,然后抬头十分认真的看了她头上那顶黑底白花的小歪帽子一眼,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等他动手,就将头上那顶小歪帽子忿忿拽下来扣在咪咪头上。
“太沉了,猫粮罐头吃多了,”他说,“不过正好,更像是个裹严实了的小婴儿。”
“那件衣裳连两千块钱都不值,”洛耽冷笑,“要不要签张支票给你。”
“不用,洗干净装盒子里扔门口就行,”他说,“谁喜欢,就拿去穿吧。”
“哼,两千块钱的衣裳还惦记着普渡众生呢,你丢的起这个人,我们洛家可丢不起。”
“我把衣裳给你是为了让你将猫裹严实了混上地铁去的,”离尘淡然,“但是它不能进医院病房,你好自为之吧。”
“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洛耽的十根手指微微的向手心里收了一收,他看起来已经十分有些忍无可忍了。
“不,要迟到了,”绛贞一看见洛耽的两只手腕上已经隐隐暴起几道青筋,赶紧急急的将咪咪从离尘手里抢过来双手捧到洛耽怀里,顺势拽起离尘匆匆离开地铁站台,乘电梯返回地铁入口,她微微有些心慌意乱的惶惶伸手将一辆空出租车拦了下来,然后,“去游乐园,”她仿佛是在出租车前呆呆愣了很久才终于想起这个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回忆起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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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为什么不上来,”绛贞在旋转木马上淡然青涩的看着他说,“钱都已经付了,退票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游乐园本来就是给女人开的,”离尘微笑,“还没人蠢到要在这个行当里赚男人的钱。”他说。
“别一心只想着赚钱了,”绛贞忿忿的回头叫停旋转木马,离尘大惊之下,赶紧上去一把将她从旋转木马上给拖拽下来。
“你真的不上去?”她回头莫名其妙的淡然向旋转木马上含眸看了一眼,然后淡淡的转身走到旁边几棵遮云蔽日叶茂枝繁的青裳宜欢树下一架青藤绳索的纯白色秋千跟前。
“刚才转的快了一些,”他在秋千后面轻轻的替她荡着绳索,“现在可千万别闭眼睛,”他说,“闭上了,头晕的更要严重。”
“你恨他吗?”她终于忍不住在秋千上淡然的含眸颤动一下眼睛,“私下里将你的戏份给删改的乱七八糟的,连终南山上的过场戏都没放过。”
“不恨,”他说,“他没将我发去当和尚,已经算不错的了,”他微微冷笑。
“你头发又长了一点,”她说,“前几天,又有个洗发水广告找上门来啦。”
“我推掉了,”他说,“你剪子准备好了吗?”
“伯母这几天没再缝香袋,因为这段时间用不着和客户谈判。”
“别再找我妈去胡闹了,”他说,“人死不能复生。”
“哼,没天理啦,我没去给爸爸妈妈报仇已经不容易了,”她说,“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在我跟前充慈悲为怀的大尾巴狼好不好。”
“可是我头上那几根头发,可禁不起你天天这么惦记,”他微微涩笑,“说不定哪天一觉爬起来,就全都被你算计走了,”他说。
“可你本来就是个商人的,”她说,“自己亲身披挂上阵去演那些狗血剧只是为了现在影视圈里的新生代偶像青黄不接,但是花大价钱去请那些四五十岁的天皇巨星来演偶像剧,又货真价实的是桩亏本买卖。”她微微摇头叹口气说。
“怎么,商人的头发就可以拿来和神做交易的?”他微微嗤笑,“你现在可也是彩蝶的少女总裁,”他说,“要不然这样,咱们也做个交易,你明天也让我拿剪刀在你头上剪剪,装香袋里挂起来替千雪祈福,保佑她早点嫁出去。”他轻轻的伸手揪揪她头发,眼睛里淡然泄露出一捻清澈如水的青涩谑笑,很风轻云淡的那种。
“讨厌,人家是女孩子嘛,这辈子就指望着这几根头发嫁人呢。”
“他真爱你,是不会在意那几根头发是三尺还是七寸的,”他说。
“可是他要是知道是你剪的,可就不一样了。”
“你从前说过高长澈很喜欢替你梳头发的,”他微微笑笑,“回长安之后,他生气了吗?”
“当然没有,因为,因为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他就……”她淡淡的掉落下一颗眼泪,“不过,你也别得意,他早知道你上辈子姓什么了。”
“你告诉他的?”他问她,“他知道之后,是不是更生气了?”
“你真笨,连公司里藏着鼹鼠都不知道。”
“可是那些鼹鼠要是只捣腾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我还要知道她们是谁干什么。”他说。
“哼,是因为总裁室里的秘书助理全都是女的,你于心不忍了吧。”
“现在不许三御九嫔了,”他说,“而且,皇上封妃,一直就只是为了要开枝散叶,蔓延子嗣用的,”他无奈笑笑,“但是这世上傻女人太多,总是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喜欢自己。”
“可是就是因为三御九嫔,才显得这个男人很负责任啊,”绛贞冷笑,“总好过不喜欢了就一脚踢出去,连抚养费都不愿意付。”
“可是那些女人一辈子不许出宫的,而且也不许再爱上皇宫里的任何男人。”
“哼,女人这一辈子,可以谈过很多次恋爱,也可以一次都没谈过,但是婚总是要结的,”她说,“而且一过了三十岁,这一辈子到底会陪在哪个男人身边,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眼睛微微动了一动,开始暗香浮动的痴心惦记起自己那顶黑底白花的小歪帽子。
“可是那只限于三十岁之前没谈过恋爱的女人,”他说,“谈过恋爱的,可就不一样了,”他淡然如水的低头轻轻拽拽秋千上的绳索,“而且,大多数女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个男人,是要被深深埋葬在心底里面用来悄悄回忆一下打发无聊时间的。”
“那你想成为那个男人嘛?”她问他,“至少是在这一辈子。”
她淡淡的蹙了蹙眉,翦水的双眸中难以释怀的爽然泄露出几许淡然如水的纠结,灵犀清澈的纷乱。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他说,“有一天我离开了,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被人忘掉。”
“卖馄饨的当然会很快将你忘了,”她说,“因为你不再买他的馄饨了嘛。”
“那你呢,”他问,“不再给你发薪水的老板,你能惦记他多久?”他的眼睛里瞬间泄露出一丝十分清澈而又诱人的深湛眼神和目光,因为他知道,她在上一个老板那里,其实也是按月支取过薪水的,虽然,那些薪水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哼,你笑话我,”她说,“啊,糟啦,游乐园里的保卫来啦,”她忽然急急从秋千上轻轻踮脚向地上一跳,“还不快跑,”她急急的一把攥起他腕子,“一定是那些带着小孩的父母向游乐园将咱们给投诉了,”她说,“我忘记了,游乐园里的秋千,是只许十岁以下的小孩子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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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在惦记那顶小歪帽子呢,”总裁室的办公桌上,离尘轻轻的拿手中一叠文件悄悄蹭了一蹭她的小脑袋,“这下你放心了,他终于沉冤昭雪了。”
“救了小孩子总是好事,”她说,“只是幸运而已嘛,善心一动,临时去验了验血,没想到一下子就和那个可怜的小粉丝骨髓配型成功了,”她的眼睛直勾勾盯在电脑屏幕上面,“而且现在移植骨髓只是取些干细胞的,不会让他的身体受到一点伤害。”
“但是听说也很疼的,而且,没有补偿金的。”
“婷婷不是已经去泰国向四面佛为他祈福了嘛,”绛贞娇笑,“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现在那些八卦记者,已经将汉云娱乐的总部门口都给堵严实了。”
“差点忘了,”他说,“汉云娱乐,就在不到两条街的地方。”
“怎么,你也想去分一杯羹,当着那些八卦记者的面去向他讨回那顶小歪帽子吗?”
“他不会还回来的,”他说,“那顶帽子,是你在孤儿院时经常戴的。”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昙花一现》已经杀青了,你怎么一直没回去替那些花修剪枝叶啊。”
“我怕你又算计我那几根头发,”他淡然涩笑,“你被我妈妈骗了,”他说,“我妈平时就总看我的头发不顺眼,说头发长过七寸,容易生火疖子,总想要摁着我剪掉,但是她一个女人,哪里摁得住我,没想到后来又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他微微有些爽然若失的凝眸看着她说,虽然刚才早早的就已经瞪眼看见她现在正一心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在电脑屏幕上面偷空上网,而将电脑旁一叠正在等待随机处理的日常文件,明目张胆的给晒在办公桌一边,那个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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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连一个小孩子都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为什么,你们到现在还不肯将他绑去医院化疗?虽然,虽然现在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是从前那样水嫩嫩的,”她说,“水嫩嫩的就像是桌上果盘里那只沾着露水的仙桃,只是,不绑他去医院,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成青苹果,不,是黄苹果了啊,伯母。”
离尘给他父母租住下的这栋房子是间上下三层的街边独栋洋房,他们家住在三层,落地的玻璃窗子让午后的阳光炽烈而又充足的温柔普照在客厅里晶莹墨绿的大理石地面上面,清晰的返照出许伯母那一身因为长年修行瑜伽而格外修长柔韧的青蛇一般的剪影。
“这孩子的力气大的很呢,”许伯母轻描淡写的微笑看着她说,“我和他爸爸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够他一个腕子掐的,绑他上医院,他绑我们还差不多。”
“戏已经杀青了,那几根头发,留着也已经没什么大用了。”
“可是化疗也不一定就能救命啊,”许伯母苦笑,“而且听说,化疗很痛苦的,简直是生不如死。”
“化疗当然不见得能够救命,”绛贞气急,“但是不化疗,他怕是根本等不到骨髓配型成功那天。”
“可是尘儿他是独子啊,和那些不相干的人去做配型,成功的机会,真的是很渺茫的,”她说。
“谁说的,说不定很快就能出现奇迹呢。”
“奇迹?”许伯母微笑,“上天会这样眷顾一个欺天叛逆?”她说,“这孩子生来就喜欢逆天,心中对天地神明很不敬畏,前些天还将家里的香炉宝烛全都扔到外面废纸篓子里了,”许伯母似笑非笑的瞪眼看着她说,“你觉得上天真的不会和他计较,对他记恨前仇?”
“可是上天要是和他有仇,早就天打五雷轰了,伯母,上天没有那样小心眼的,而且天上的神仙都没有七情六欲,怎么不敬畏,他们都不会生气的。”
“嗯,不生气,不生气还要将我们关在牢里那么多年,连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都不知道,一天一天的,那才真叫生不如死呢。”
“可是你们也一直都活得好端端的啊,生不如死的苦你们都能受,他为什么不能?”
“可是化疗不一样,那样的苦,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没太大问题的,我把那只小玉瓶子卖了,可以每天都给他炖燕窝羹,煮灵芝水,还有那串手串,加起来至少总有七八百万,多少灵芝燕窝都买得到的。”
“沈小姐,吃燕窝羹太多,可是作孽,他平时很少吃的,只是陪客户应酬时,才迫不得已往碗里盛上一点,其实他很喜欢吃的,但是还是不忍心太作孽了。”
“哼,作孽,他现在的年纪,正是作孽的时候呢,这个年纪要是不作孽,只怕就真的成了失心疯了,”她说。
“沈小姐不要生气,你喜欢让他吃燕窝羹,我明天去多给他买些回来也就是了。”
“可是戏杀青了,他为什么还不回去孤儿院里替那些幽昙花修剪花叶子去?”
“花是无情众生,最不喜欢被有情众生无端打扰。”
“他没那么好心,”她说,“那些花是他等着给千雪煮水用的。”
“随他去吧,”许伯母微微笑笑,“他和人间大地的缘分,本来也不是太深。”
“他是你们亲生儿子,”绛贞气急,“而且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一辈子也不用为医药费发愁的。”
“尘儿他一个月的薪水现在也就只有三万块钱,”她说,“而且他名下的那些股份,也已经早早的替沈小姐你和千雪她全都平分好了。”
“哼,让他大慈大悲,拿去捐给孤儿院吧,”绛贞一脸气急败坏的瞪眼看着她说,“儿子没了,以后你们就只天天攥着他那几根头发活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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