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逝水流云 二
一步一步走向圣妖域若隐若现的结界封印时,耽若尘裳的心里仿若是有着再也纠结不清的紧张,惶恐,和落寞,两千多年时光荏苒,流水浮生,他,还在记恨他吗?或者,还在惦记着他吗?哪怕仅仅是惦记着来找他报仇雪恨?
一步一步踏上武当山下粉墙黛瓦的流云山庄半掩山门前那一阶一阶青痕斑驳的青石阶子时,他下意识的将自己身上的蕉叶披风稍稍向身体上卷曲收拢了一下,好似是存心要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无辜,无奈和落魄,沧海桑田,浮云若水,他断想不到自己总有一天竟自也会沉沦落魄到现在这个地步,身上七宝璎珞垂肩,眉间一点朱砂点染,若非是个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落魄神仙,谁又会心甘情愿的来到昔日的仇人家中讨口水喝?
山庄门外横眉立目的两个山妖小兵倒是没怎么盘问阻拦他,许是因为自己这一身衣衫不整的落魄打扮,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个云游四海的江湖浪子,流云山庄的大门自来就是江河流水一般悄然无声的向四方江湖来客四时开放着的,只是仿若迄今为止,能够劳烦一向不甚在人前轻易抛头露面的山庄主人亲自现身前来招呼打理的客人,当真确是只有他一个。
“哦,终于想起来看看本王来了,”澈水云尘一边说着,一边执手将他拉在山庄回廊前几杆幽绿翠竹旁边的一方汉玉石桌前面,石桌上有茶有酒,桌面上的斑驳棋盘依稀清晰可见,桌旁一圈四只汉玉石墩,耽若尘裳只随心捡个干净如洗的落下身来,澈水云尘看起来眉眼之间微微泄露出几许心满意足的戏谑样子,“怎么,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嫌弃本王是个妖精?”他问他,“石墩子上的灰尘洒扫的再干净如洗,也仍旧是一个妖精家里的石墩子啊,”他说,“净仇圣使若要嫌弃,尽管褪下身上披风来垫在石墩子上,本王不会见怪的,”他微微笑笑,“沉沦落魄的神佛仙圣本王见得多了,”他说,“但是,沉沦落魄成你这个样子的,这天下间,倒确是十分少见。”
“比当年在天目山上还要沉沦落魄嘛?”他抬起头来淡然看着他清丽容颜上那一双卷曲眉睫下清澈深湛,横波流转的湛蓝色翦水清眸,“可知当年的天目山上,我竟自不知自己到底该是恨你还是谢你,”他说。
那仿若是一抹深深埋藏在心底里的,永世挥之不去的一念沧桑和隐痛,父皇他在少阳东宫之中一掌将自己打回原形之后,施尽玉清清净天上九九八十一般严酷刑罚将他严刑折磨了整整半月之久,后来见他已经被严刑拷打的只剩下一口气了,就狠心将他一脚踢到下界天目山上,让他在山中闭目等死,因为他那时已经没资格再归葬萨陀罗迦皇陵里了,他若死了,尸骨只该被山中鸟兽叼去饱食果腹。
谁想到就在他一心灰心绝望的在天目山上闭目等死的一刻,懵懵之中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后,竟然倏忽之间玩虐之心大起,解下腰间的一个小酒葫芦,将葫芦里的竹叶青酒尽数洒在自己血痕斑斑的瘀伤身体上面,一瞬之间让他心如刀绞,痛彻心肺,后来,许是一眼瞥见他嘴角间因为饥渴难耐而暴烈出丝丝血痕,于心不忍之下,又悄然自一旁的溪泉里用酒葫芦装些清水托起他的下巴尽数灌进他嘴里,之后即抬起脚来头也不回的耍弄着手中小酒葫芦威风凛凛的向山下方向扬长而去,再也未曾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但是,尘裳心知,当日这只在西风落日之中一身云衫蔽体,半卷披风斜挂,一双清眸如水,三千青丝被肩的小狐狸精虽然在天目山上待自己十分不怀好意,但那壶清酒却当真是收敛了自己身上些许伤口渗血,那捧清水也当真是给了自己奄奄一息的饥渴生命一线救命生机,他因此上又在天目山上拖命熬过了三天三夜,直到三日以后,湿华大神偶然路过他的身旁,慈悲将他救回化自在天上……
“怎么,天目山绛云洞的帐,本王还没开口跟你算,你倒先忘恩负义的张嘴抢白起本王来了?”
“我是为了你好,”他说,“你也知道,天帝,玉帝,梵天,帝释四位大人联手相助西天极乐佛主,弥勒佛主,灵山佛祖和药师佛主四位佛主,那一战,天妖界无论如何也是赢不了的,”他淡然轻叹,“不管怎样,在流云山庄里自在为王,总好过在仙佛神圣驾下侍奉为奴。”
“这么说我倒该谢谢你了?”云尘嗔怒,“不错,本王当初在天目山上确是欺负过你,你在清凉峰上都已经一身污血斑斑的奄奄一息成那样了,本王还往你身上洒酒,让你痛苦难当,可是本王后来自天目山上回来流云山庄之中以后心中不知为什么却总是一心惦记着你,没过几天就又回天目山上去找你,谁想到你那时候已经不在清凉峰上了,本王在江湖上四处向那些小妖精打听半天,才知道你当时是被湿华大神给救走了,本王后来还一直悄悄去化自在天上看你,没想到到头来你恩将仇报,紧要关头给本王弄出来这么一手,当日若不是你吃饱了撑的将本王骗去天目山上一把推进绛云洞里封印困囚起来,就凭我们天妖界的千军万马,精兵强将,不打上西天极乐净土去劈了西天极乐佛主的莲台宝座,凭着你一巴掌把本王劈死,无悔无怨,”他说,“现在我们一家子混成这样,你心里应该挺高兴的,”他横眉冷笑,“当年让本王在天目山上看见你那么沉沦落魄的可怜模样,你竟没起心要在绛云洞里杀本王灭口,本王心中感激不尽,多谢净仇圣使当日慈悲不杀之恩,”他说,“也多谢净仇圣使你让本王一家子现在受伤的受伤,坐牢的坐牢,失心疯的失心疯,犯天条的犯天条,等明日天庭什么时候又想起我们来了,圣使你说不定又是头等功德一件。”
“千万不要如此信口造次,你父母只是稍许伤及些真元法力,闭关休养一些日子自会恢复如初,”他说,“此事说来却也全怪你们自己,过于偏袒护短,云垢他当日即犯了天条戒律,本该及时将他送出来俯首认罪才是。”
……
那仿若是耽若尘裳一千五百年来心中最难以释怀的一点莫名心结和隐痛,他欺骗了他,他私下里违背师父命令私自离开化自在天上,悄悄潜进天妖界来找他,本自就是为了来欺骗他的,关于这一次四大天界之主联手和天妖界刀兵相见的事情,他心中自是再清醒明了不过的,台面上看来,理亏的自然是天妖界这边,天妖界中的妖皇劫光和妖后水湄本来也算是妖魔之界中的傲世奇才,能以一己之力将天妖界治理的威严强盛,四方拜服,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位天妖圣主素日里却非但对自己的五个宝贝儿子缺少一些必要的教化管束,反而还及早的将天妖界不偏不向的平分成仙,禅,圣,水,凡,五大妖域,称之为天妖五域,一手交给自己的几个儿子独立打理统治,自己安安心心的在后宫里闭关静养,喝茶下棋的,日子倒是也一天一天的过的安稳平静,但是没想到,这五个儿子中岂有一个是能够让人省得下心的,一个个的在自己封域上逍遥为王才短短一千年不到,身为禅妖域之主的四皇子澈水云垢就叛天逆地的替天妖界闯下了一个弥天大祸。
因为云垢他自幼喜欢修持佛法,身为仙妖域之主的太子殿下澈水云悔在禀明父皇母后之后,亲身将四弟送去无量光天上拜燃灯佛主为师,潜心修习佛法,但是没想到澈水云垢他在无量光天上拜师修行是假,包藏祸心是真,竟自大逆不道的私下将燃灯佛主以迷药迷倒之后劫持回禅妖域中,意欲吸尽燃灯佛主身内千劫功力,忤逆修习天妖界中的天书秘笈,般若真经,但是燃灯佛主一身千劫功力岂是当真能够轻易被他吸取练功的,结果非但欺心吸取佛力不成,自己反而因此而被师父施内力一指散去六成真力,燃灯佛主本来只想借此稍稍惩戒一下自己座下这个不肖弟子,别无他想,谁想到因为天妖界势力日益强盛壮大,引起天界诸神心中隐隐担忧思虑,因此上四方天界之主中的天帝,玉帝,梵天,帝释四位大人,暗中借着相助西天极乐佛,弥勒佛主,灵山佛祖和药师佛主四位佛主自天妖界救回燃灯佛主之机,以四方天庭百万天兵天将之众合力进攻天妖五域,战事连延数年之久,结果是天妖界落败,妖皇妖后伤及真元,不得已闭关休养至今,太子云悔被玉帝所俘,后来被送到东华帝君府上侍奉为奴,四皇子云垢被燃灯佛主带回无量光天严加看管,三皇子,凡妖域之主澈水云缺,因为在争战中身受重伤而失去记忆,至今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五皇子水妖域之主澈水云瑶,因为自幼脾气暴虐叛逆,一直暗中勾结南海之主海妖帝国太子云横和各路江河湖海之中的龙王鱼精,虾兵蟹将,整天混在一起称兄道弟,为祸作孽的,早已成了天庭之中登名在册的通缉嫌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