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象山奇谭 三
因为舟山一带自来即是游客爆满香火旺盛的海上佛国,因此上想要赶早挤上一艘人满为患的商客渡船并不容易,饮恨真人无奈之下只得带着阿才阿宝另外加钱搭上一条前来镇海码头货卖鱼虾紫菜的舟山当地渔船,指明要他避过舟山最大码头,直接将他送去岛上相距普济寺不足一里之遥的桃花渡去,因为他们此次前去舟山之上随身并未携带几根栴香,登岸之后见寺不拜,游人看了稀奇,一个寺一个寺的去上香叩拜,却又太过耽误时间,而且,自己身上这几两银子,只怕是连香油钱都未见得拿得出手去的……
虽然是乘船渡海,但是那舟山相距沿海岸边却着实不算太远,船主收钱之后自然遵照嘱咐将他径直送来桃花渡口,饮恨真人上岸之后即吩咐阿才阿宝留在渡口等他,之后一路上施展绝世轻功,身形如风中流云一般轻飘飘瞬闪几次之后,眨眼间就已经将身立在普仁寺山门前那几阶一尘不染的青石阶子上面,暗中施展道法扫清山门内外几股仙风妖气之后,冷冷清清的抬脚一步踏进普仁寺中,只见前院中数十僧众在经堂禅房中来来往往的十分稀松平常,看似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后院一间宽阔禅房之中隐隐察觉出一丝妖风晦气,饮恨真人见状赶忙抽身来到后院,只见那股子和伏龙塔上一般无二的似有若无的隐隐仙风妖气果然是自寺中后院一棵遮天蔽日的千年银杏树下一间宽敞透亮的精致禅房之中淡然飘散出的,当下二话不说的一抬手挑开门上竹帘,一身青衫仙袂的瞬间闪身来在禅房中一张紫绡锦帐的精致竹榻前面:
“哼,横水南琴,果然是你,未曾想到,身为披云山乱云殿中八大殿前护法之一的追风护法,竟自也会暗地里干起这采阴补阳的鬼祟勾当,”他在竹榻前一脸幸灾乐祸的低头戏谑在一个面容还算是五官端正,身形还算是挺拔壮硕,但是肚子却明显的微微有些过分发福的精壮男子身上,那嘲讽戏弄的清澈媚眼,顷刻间让竹榻上一个面容苍白神情倦怠的娇柔瘦弱女子自控不住的掩起手中丝绢抵在唇边气喘吁吁的断续咳嗽几声,她一手紧紧抓着身上锦被一角,看样子是想要挣扎着坐起身来,但是却哪里当真能够挣扎的起,浑身有气无力的只余下在竹榻上颤颤打抖的份,竹榻前一直手端药碗一汤匙一汤匙的上下翻动着碗中汤药的横水南琴见状连头也不回的反手照着饮恨真人脸上就是一耳掴子,饮恨真人眼见之下顺势轻轻将腕子一翻,一眨眼间已经将横水南琴一只手腕死死掐在自己手里:
“怎么,还想要就地杀人灭口吗?”他冷冷笑笑,“裳千炽那只小豹子精,最近对他手下一群虾兵蟹将的容忍度可真够高的,”他说,“云豹就是云豹,长得就跟一只花斑大猫似的,还非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只凶狠无比的大豹子精,想想也当真让人觉得好笑。”
“饮恨,嘴上放干净些,对你没有坏处,”横水南琴一手端着药碗,漠然冷笑之下不以为然的轻轻转回头来冷冷看他一眼,“裳千炽这三个字也是你敢叫的,”他冷冷笑笑,“虽然自幼掩饰的很好,但是你左肩上那枚清徽紫印,只怕是这些年来费尽心机的也没能将它化散掉吧,”他问。
“那又何妨,大理和大宋之间世代交好,贫道身上这枚清徽紫印,最不济也就是个被引渡回大理国去生死自安天命而已,”他说,“还不至于在杭州城里就含恨归位升天的呢。”
“大理国中本该早已不在人世的沉潭皇子,这件事幸而除却乱云殿外,江湖上还并无一个外人知晓,”横水南琴敛眉冷笑,“怎么,云屏寺中的血案竟会让你如此无动于衷,不去亲自给你皇叔上柱香去,而且这个叔叔死了,另一个叔叔还活得长吗?”他问。
“哼,当日饮恨本是大理宝华帝宠妃淑妃娘娘所生皇子,只因生来肩上一枚清徽紫印,被二皇叔宝光王趁机在父皇耳根子边上阴险谗言生来身上刺有清徽紫印的大理皇子,长大之后必定弑君杀父忤逆篡位,父皇他因此才命三皇叔宝善王将饮恨放在一张苇席上面沉入澜沧江中,幸而恩师玄真道长那时偏巧正在澜沧江上泛舟云游,机缘巧合之下将饮恨自澜沧江上救起,千里迢迢带回上清观中苦心抚养长大,”他说话间已然是忍不住紧紧蹙起自己青丝半掩下一双黛青剑眉,“只没想到后来因为父皇膝下再无子嗣,二皇叔见状便日渐起心反叛父皇,后来大理城中发生叛乱,宝光王他欺心弑君篡位不成,被宝善王府出兵清剿之后不得已和王妃皎白凤一起千里迢迢逃来杭州城里求大宋收留,父皇在叛乱之中因为惊吓过度而一下子卧病在榻三月有余,终因病势深重驾鹤归西,临死之前亲下口谕将皇位传给三弟宝善王,但是谁想到苍天有眼,三年前饮恨在送师父去峨嵋山上闭关时,竟然无意中自一群蒙面歹人手中救下一个自大理皇宫之中私逃出来的内侍太医,自此得知当日父皇他卧病在榻时病情本自不是很重,但是却在短短三月之间即病情深重猝然而逝,内侍太医心中自是十分怀疑,因此上悄悄取来父皇他每日里吃药剩下的药渣仔细核对查验,果然发现药渣之中比药方子上多了一点人参须子,太医替父皇他拟定的三张药方之中人参皆是催命大忌,”他说,“只是因为每次只是以半钱人参根须入药,父皇他才有幸在病榻上拖命多活了三月有余,”他一念及此,眼神里瞬时之间已是隐隐泄露出一丝刻骨铭心的冲天怨气,“敢问追风护法,东海之中若是出现如此丧尽天良阴狠歹毒之人,你却又该怎么办呢?”他问。
“自有龙王陛下圣明裁决,”横水南琴听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笑笑,“兄弟相争,说到底还是陛下家事,本座这个做臣子的,本不该肆意多嘴才是。”
“你现下可是乱云殿八大殿前护法之一的追风护法,说穿了,不过也就是东海龙宫之中一个叛臣贼子而已,”他一脸不以为然的冷冷看着他说。
“无妨,本座是龙王御前宠妃虞美人的表外甥,为了一心照料虞美人那可爱的皇儿,也就是本座那可爱的小表弟,莫说是背叛龙王,就是背叛天庭上的玉皇大帝,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横水南琴说话间忍不住微微笑笑,“本座和你一样,加入披云山乱云殿,一样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哼,取处子真元精气采阴补阳,也是身不由己?”
“你是来查案的?”他问。
“替天行道,不容分辩。”
“看在乱云殿的面子上,那些女孩子,你可以带走。”
“哼,贫道和乱云殿只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这个面子,怕是裳千炽他,还未必一定讨得下来吧,”他冷冷笑道,“何况这种事情,你也未必敢让他知道,”他说,“据贫道所知,乱云殿中的清规戒律,可一点也不比天庭上的少呢,”
“无妨,殿主知道本座救人心切,当日并未出手阻拦本座。”
“救人心切,怎么,方才那碗药中?”
“不错,正是以处子真元精气佐以须弥山上落葵仙草调配而成的散毒清翳汤,世间唯一能解白花赤练蛇毒之仙方灵药,”横水南琴叹然苦笑,“你是修道之人,难道连贱内身上所中之毒都没能分辨出来吗?”他问,“道法如此粗浅,和你合作,裳千炽他这笔买卖,可当真是亏大发了。”
“恕饮恨冒昧,饮恨只知这白花赤练蛇一向只在武夷山上清修过活,怎的会忽然无端跑来舟山上为祸作孽?将尊夫人咬伤?”他微微有些好奇的俯身低下头仔细端详打量了竹榻上那个娇瘦荏弱的病西施几眼,“一口咬在脖子上面,尊夫人也是有道法的人,却怎的会无端受条母花蛇精的害?”他问,“而且即是白花赤练蛇所伤,武夷山上当有现成解药,将军你却为何非要千里迢迢的跑去杭州城里强抢民女,这可当真是要将东海龙宫的颜面给失的尽了,”他看起来一脸怨气冲天的忿恨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忿恨自己竟然会沦落到和这般行事荒唐到不可理喻的江湖败类为伍。
“哼,死要面子活受罪,此事要是当真细说,本自就是无端祸起在那面子二字之上,”横水南琴一念之间忍不住深深叹口气说,“真人你想必也看出来了,贱内璇儿本自是东海之中一只千年蚌精,而今与本座成亲已经五百余年,璇儿她自从和本座成亲之后在横府之内就只是一心本本分分的孝敬本座的父母长辈,操持料理府中一切家事,璇儿她在家中自来即是一个亲戚长辈人见人爱的温柔贤淑儿媳,在公婆跟前更是一心温驯乖顺的端茶奉水,织剪裁衣,从未对家父家母他们有半点忤逆违拗,”他说,“但是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璇儿她在和本座成亲之后,五百年间虽然四次怀胎受孕,却一连生出四个貌美如花的可爱女儿,家父家母为此十分恼怒,日日催促本座休掉璇儿,另娶武夷山上的白花赤练小师妹为妇,本座无奈,只得忍痛将璇儿她生生和四个女儿分开,将她只身一人接来舟山普仁寺中栖身寄住一段时日,至于休书的事情,本座本就是没打算理的,”他一念及此,忍不住无可奈何的苦涩嘘口气说,“谁想到那条白花母蛇她因为心有不甘,而半夜里悄声潜入普仁寺中冷不防一口咬在璇儿她脖颈上面,眼见得璇儿她身中白花赤练奇毒,身内真流逆转,奄奄一息,而那条骄横任性的母花蛇又迟迟不肯交出解药,本座迫不得已去须弥仙山上取来落葵仙草,又在夤夜之间去杭州城里的长清苑中强掳了一些腕子上有守宫砂的女孩子过来,日日吸取她们身内一些真元精气替璇儿她煎药解毒,如今璇儿身内的余毒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说,“那三十几个宫娥采女,你若愿意,自是可以任意带走……”
横水南琴说话间已经轻轻伸手将一旁桌案上的药碗执手托在掌心之中,继续俯下身去精心服侍竹榻上的璇儿吃药,再未曾回过头来搭理饮恨一眼,饮恨见状,心知此案再纠缠下去对自己真心是并无多大好处,既然人已找到,又可任意带走,眼下只消将那三十余宫娥采女自舟山上带回杭州城去即可,如此一来,那三件现下尚未被官府寻获的寿礼,也可以继续任凭自己在江湖上慢慢明察暗访,不管能不能当真将寿礼顺利寻回,只要籍着这个借口,自己在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之间以查案为名四下里走南闯北东游西荡的,不但是赵玖儿他,即是逍遥观中那几个小道姑子,也未必能够说得出什么来,只是,常言道,好奇害死猫,但是,现下既然已经来到这普仁寺中,那只半夜里在长清苑中一闪而过的据说是五彩斑斓,仙气缭绕的大海螺壳子的事情,饮恨觉得,不管怎样,自己现下都应该趁机从横水南琴口里问个清楚明白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