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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莲华渡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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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云鹭寺中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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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之后,金国大帐之中一片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嘈杂喜庆气派,原来是三日前那些被杨至灭生擒活捉的完颜世家子弟一个个的全都毫发无损的自宋军营中逃回,完颜烈因此而大肆铺张的为几位大难不死的至亲子侄大开筵宴的接风洗尘,大家正在酣畅尽兴的时候,突然中军帐外有兵士来报,说金营大帐之外有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宋营将官想要来求见王爷。

  完颜烈听了之后心中微微有些好奇,当即命令手下将官将账外之人带上前来,没想到这一带上来不要紧,只见那个宋营军官浑身上下已经皮开肉绽的没有一块好肉,他的左腿也已经被人自膝盖底下一刀砍断,乌黑的殷血从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滴滴渗落下来,情形十分惨不忍睹。

  来人名叫何庆,自称自己本是杨至灭帐下一个中军参谋,前日因为背着元帅私自放走了营帐之中几个金国战俘,元帅大怒之下命人将他拖出账外责打一百军棍,后来又一剑砍下他的半条左腿,将他扔在杭州城外的松树林里准备喂狼,他在杭州城外的松树林里整整昏迷三天方才清醒过来,因为走投无路,特来狼主门下以求收留,情愿在狼主帐内铡草喂马,当个马夫,只求有个安身之处,有口饭吃而已。

  完颜烈眼见何庆是因为要搭救自己的几位侄儿才被杨至灭折磨的惨不忍睹,当即将他收留在自己帐中,准许他在金营之内任意走动,无论哪里,帐中兵士都不许随意阻拦,违令者斩。

  何庆在金营中住了几日之后,因为身上的重伤已经日渐好转,开始在金营里拄着拐杖不辞劳苦的寻找二世子营帐,军帐中的兵卒侍卫告诉何庆,二世子他自幼喜爱弹琴,只要顺着琴声去找,一定可以找到,但是因为何庆是个汉人,世子殿下未必愿意见他,因为世子殿下自幼和完颜翔就是玩伴,当日在两军阵前远远的看见完颜翔的首级高高悬挂在宋营帐前,心中对宋军兵将早已经是咬牙切齿的恨之入骨,他们劝他还是别上赶的上前讨打去了,说不定二殿下一怒之下又一剑将他右腿砍去,让他连个马夫杂役都当不成。

  但是何庆可不管那套,他这几日里确是在每天傍晚黄昏时分隐隐约约的听到金营中的一处旌旗五彩的中军大帐之中似有若无的散播出一阵温柔如水的动人琴音,当初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因为那琴曲的谱子分明只是盛传在江南小桥流水之间,金营中怎会有人会弹这首曲子。

  何庆疑惑之间试探着潜身来到殿下帐前,果然看见世子殿下正在一身云淡风轻的跪倒在丹犀上面执手抚弄着身前一把枯木瑶琴,因为好像是听见了外面有人,他头也不抬的吩咐账外的兵卒侍卫将来人带进帐中,他要仔细审问。

  帐外兵将见状赶忙将何庆带了进来,云逸一看是个缺半条腿的残废,好奇的问自己的贴身侍卫眼前这个落拓的男人到底是谁,侍卫随即告诉他这个人是个宋营降将,名叫何庆,王爷因为他前日里在宋营之中私放几位子侄逃回金营有功,就留他下来当个马夫,赏他一口饭吃。

  “什么,你是汉人?那你一定知道很多江南的事情,”云逸淡然微笑的看着他说,“怎么样,愿不愿意留在本王身边当个随从,每天闲来无事时只管和本王说些江南的事情?”他问。

  “世子殿下喜欢江南?”何庆将身跪在地下,故作惊诧的抬头看着他问,“其实方才小人在殿下账外听到殿下弹奏的几曲动人琴曲仿佛就是江南烟雨之地盛传的曲子,殿下身为北国世子,却如此精通汉家琴律,当真是兰馨惠质,聪颖非常。”他一脸唯唯诺诺的躬身奉承他说。

  “不,将军见笑了,本王只不过是自幼喜爱弹琴而已,乳娘时常说我当年出生时怀中就是抱着这把枯木瑶琴的,本王自是不会相信,和师父比起来,本王的琴曲其实差得远了,不过师父常说,本王弹起琴来和世间凡人其实是不一样的,他们弹琴弹的是现世,而本王弹得,却是前世,今生,还有来世。”他微微有些爽然若失的凝眉叹口气说。

  “什么,乳娘?殿下你竟还有个乳娘?”何庆听了之后心中忍不住十分惊喜,“那个乳娘,她可是个汉人?”他问。

  “嗯,乳娘她确是出身汉家,只是因为当年父王他带兵攻打淮安城时,她全家已经在战乱之中失散,才在扫南王府之中当差,不过可惜,半月前因为和母亲赌气一头栽进王府后院中一口深井里死了,”他说。

  ……

  ……

  后来因为在何庆的极力挑唆下,完颜龙在完颜烈面前以想念母亲为名带着何庆一起回去了淮安城中的扫南王府一趟,他在乳娘生前住过的房中找到了一封已经被乳娘珍藏了二十年的书信,书信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徐子敬写的,上面写明了要请完颜烈善待自己儿子,毕竟两军交战,稚子无辜,完颜烈也并非是下手残杀孤儿弱子的十恶不赦之徒。

  完颜龙自此即从扫南王府之中叛逃来杨将军身边,发誓要替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将淮安城自金军手中夺回,饮恨也因此而和这个俗家名姓已经从完颜龙变成徐文龙的云逸真人成为了生死之交,只是后来因为杨至灭将军他竟然在清明节时回杭州老家祭祖途中意外遇刺身亡,饮恨和徐文龙在杨将军遇刺之地只捡拾到一块半朵山茶花形状的翡翠玉佩,饮恨将玉佩交给徐文龙保管之后二人就此分道扬镳,饮恨跟随师父回去杭州上清观中,徐文龙回去云鹭山上继续跟随云隐真人清修,但是兴许是为了替杨将军他报仇心切,云逸他竟然私下里想到要借助乱云殿的力量替他追查到暗中杀害杨将军的真凶,因此上他从此以后就成了乱云殿中的问天护法,但是平日里却一直并不怎么太过理会乱云殿中的凡尘俗事。

  但是显然,裳千炽他对这个身为凡人的问天大护法一直以来也确是不怎么上心,反正也不过只是要借云逸的真人身份让乱云殿一脉在百灵山一脉跟前不甘示弱的耀武扬威一下而已,毕竟他裳千炽有本事让个道士给妖精当护法,但是百灵山现在却将两位皇子给送到普渡山上去当了和尚……

  ……

  ……

  一晃三年,云鹭山上却倒是什么都没有变,唯有脚下这条蜿蜒曲折的青石小路看起来又微微斑驳破败了一些,禅院门前那棵窜云的大松树看起来树冠子又延展一些了,三十余尺高的大松树,只怕在嘉兴城里很难见得到吧,饮恨就势将阿才阿宝留在寺院门口等着,因为他觉得根本没必要让这二人知道云逸和自己的私下交情。

  院门一直未关,现下已经过了晌午,感觉着晒在身上的太阳光已经没有晌午时分的那般炽烈毒辣的了,饮恨一眼看见院中几棵松树底下一张半旧的大草席子,席子上,一个一身青衫松钗束发的清修真人:

  “喂,一个大男人整天什么也不干,就只坐在大松树下闭着眼睛念经,也不怕旁人见了说什么闲话,”饮恨轻踮着步子漫步来到松树底下,“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你现在即是后悔,只怕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了,”他轻轻拍拍他的左肩,一脸同情心泛滥的潸然摇摇头说。

  “猫哭耗子,”云逸连头也没抬,“你现在只怕是巴不得裳千炽他众叛亲离,成个光杆司令,”他说。

  “可是三年了,你查出谁是杀害杨将军的凶手了吗?”他问,“其实你也知道,你一个道士去求妖精帮忙,裳千炽他又怎会是什么有求必应的佛祖菩萨。”

  “但是他至少还是答应了我会帮忙的,”他说,“但是你,当初可是连杨将军的尸体都懒怠仔细查看一番的。”

  “云逸,你又不是不知道,杨将军他以抗金元帅身份干预皇上立储,非要皇上立个支持他抗金的皇子当太子,犯了武将大忌,难不成你还真以为刺杀杨将军的真凶是什么邪魔妖孽不成?”他问。

  “不是妖精,是王爷,大理宝光王,饮恨真人,没想到咱们之间也会有这一天的吧,”他说。

  “好啊,一个月前云屏寺里那件案子果然是你干的……”

  “但是你看起来却好像是并不太怎么伤心的啊,”他微微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是在想着终于少了一个和你争皇位的人吗?”他说。

  “哼,一个大理叛逃出来的皇叔,为了向大宋皇上立投名状出手暗杀杨将军,拜裳千炽那个笨妖所赐,你都已经让他多活三年了,饮恨有什么好替他伤心的,”

  “三年不见,一见面就在我跟前说人家坏话,裳千炽和你互惠互利,可当真是个赔本买卖,”他说。

  “可是你后悔了,这不是假的,你师父他现在也已经不怎么搭理你了,我看你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一句话刺中云逸心中隐痛,千真万确,他后悔了,一个道士去给妖精当护法,师父他若是当真知道这一切,只怕自己在死前,又会让师父他再次为自己伤心失望一次的了……

  但是,显然,这却真心不是太关饮恨的事,他这次前来云鹭寺中只是微微有些好奇:

  “台州府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展风千浪,再怎么说也是乱云殿的随浪护法,既然大家都是兄弟,你却为何非要将他出卖给我这个外人?”他淡然笑笑,“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四明山上飞羽族的鹰皇,你怕他哪天高兴飞来云鹭山上将你叼走吃了?”

  “四明山与天台山一脉相连,再怎么说也还是在大宋地界上,”云逸漠然笑笑,“展风千浪他受人之托,要将三件寿礼千里迢迢的押运去宣城靖王府中,卖给大金国的柱国亲王完颜义,云逸既然受过完颜烈的养育之恩,本不该管这件事情,”他说,“但是那托镖的顾主,竟然是雷霆护法慕云尘孽,为了三万两银子,存心让乱云殿和大宋朝廷对上,鹰皇他自然不是个缺银子花的人,这一次,总该好好给慕云尘孽他一个教训才对。”

  “说的也是,”饮恨在大松树底下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慕云尘孽那只小狐狸精,到底是怎样混上这个雷霆护法的?”他好奇,“听说金华的火腿很是出名,敢则是悄悄的给裳千炽送火腿吃了?”

  “别胡说,裳千炽修的是三清道法,平日里不沾酒肉,”

  “鹰皇也很可怜的,这趟镖,就让他好生走一趟吧。”

  “怎么,你打算等三件寿礼进了靖王府,再半夜去盗?”

  “靖王府的银票在金华的钱庄之中应该也可以兑出来的,”他说,“只是,一路上从宣城回到金华来,少说也要一个月上下。”

  “这却倒是,”云逸听了之后忍不住冷冷一笑,“等到银票子回去金华,钱庄怕是早封票了。”

  “王爷府里的寿礼丢了,自然不会再付银子,只要金华的钱庄子提早几日收到飞鸽传信,慕云尘孽他就是猫舔鱼鳔,白喜欢一场。”

  “非但如此,还赔上几千两镖银,虽然是同僚情谊,但是这江湖上亲兄弟可是也要明算账的。”

  “想不到,你对乱云殿,倒还是很上心的,”饮恨一念及此忍不住嗤嗤笑笑,“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老话是再不会错的。”

  “你多心了,乱云殿只要不随意滥杀凡间无辜百姓,云逸不在意裳千炽他是人还是妖。”

  “但是就算你真的不在意,裳千炽一旦知道你在这里胳膊肘子往外拐,也不一定放得过你的”他说,“其实既然宝光王已经死了,杨将军大仇得报,你却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难道武当山上还会嫌桌子上多你一双筷子?”

  “闭嘴,武当山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他问,“你觉得这世上要当道士就只有武当山一个去处,”他说,“你认为师父他没法跟真武大帝比,云逸早该背弃师父上武当山上去攀真武大帝的高枝是不是?”

  “别那么天真,”饮恨一边一个劲的用两根手指卷着自己耳边一绾散乱青丝,一边微微有些戏谑的怪笑着提醒他说,“千万别以为你在你师父心中有多重要”他说,“你师父现在不在山上,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他问。

  “师父他自有世间俗事要了,云逸不该多加过问才是。”

  “看来你倒是对他很死心塌地的嘛,”他说,“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弟子,分明就是个没了师父就不知自己为什么活着的奴才。”

  “饮恨,原来今天你是特意上云鹭山上来讨骂的,”

  “我是好心提醒你,人这辈子只是为自己活着,”他说,“整日的对这个忠心,对那个忠义的,到头来,人家什么都有,自己什么都没有,也没人会看你可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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