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清风旧念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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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兜率天上,后园中一间烟云缭绕松竹掩映的小小凉亭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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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即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安心在这里平心静气的受罚就是,”弥勒佛主一脸笑眯眯的低头看看正在凉亭台阶子上长跪不起的沐水云莲,“怎的,犯了错却不想接受惩罚,是看见了鸢尾祎陀自西天极乐净土上被他母后强行劫走,想有样学样的吗?”他问,“但是有样学样之前,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自这样一个手持菩提萨埵权杖的战争女神肚子里钻出来的才行啊,”弥勒佛主忍不住微微笑笑,“怎么,现在想起来攀高枝来了,当初在化自在天上时怎就没想到顺势拜了湿华大神为师修习无上瑜伽梵行的呢?”他说。
“师父,云莲只问一句,你到底肯不肯放云莲下界去找寻父亲大人,”
“哼,好个找寻,你不是一早即知道他现下正在下界中的天目山云栖寺里栖身度日的嘛,”
“若是不在云栖寺中,云莲也不会这般罪孽深重的冒犯师父你了,”他在凉亭台阶上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脸心灰意冷的溘然动动自己一双深湛清澈的翦水双瞳,“师父,放云莲去吧,”他说,“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再问凡根尘缘,但是师父你也知道,云莲现下可还不算是个出家人呢,”他潸然冷笑,“兜率天上的刑罚管得云莲,但是兜率天上的规矩,至少一半,云莲还不需守呢,”
“可莫要忘记,你是七殊芸华圣珠所化紫莲仙胎所孕,不守兜率天上的规矩,修不成菩提道,若是想要超脱六道轮回,可就非要剪光头发当小秃驴不可了,”
“哼,师父若是一早将父亲他剪光头发当大秃驴,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云莲,你真以为一个人的六根到底清净不清净,当真就只在那几根烦恼青丝上?”
“至少没了头上那几根烦恼青丝,女人见了也不敢心生非分之想,”
“云莲,为师问你,你父亲他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皇上陛下吗?”
“不是,”
“那你是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东宫太子吗?”
“不是,”
“既如此,为何你却那般在意云栖寺中那个疯癫女子和她怀抱中那两个小小婴儿,”弥勒佛主无奈叹口气说,“难不成你是担心你父亲他有了一个女人,又生了一个孩子,就会又似十七年前那般将你狠心抛弃?”他问,“但是你可知道,日后若是你也有了一个女人,又生了一个孩子,自己却不是一般也要离开父亲成家立业,自立门户的吗,”他说,“到时你会不会开始嫌弃父亲,可还不一定呢。”
“师父,云莲只想和父亲大人在一起,云莲好歹也算是半个出家人,心中早已止水波澜,超脱清净,这样的玩笑,师父你以后还是少开为好,”
“哦,真的清净了吗?”弥勒佛主淡然笑笑,“难不成你以为只有爱一个女人才算是六根不净,爱自己的父亲就不算是了?”
“师父,若说六根不净,那当日目连救母又该当如何?”
“目连救母,并非是以伤生作孽为代价,”
“师父多心了,云莲只是想让那个女人她赶快从父亲大人身边滚开,滚的越远越好,还不想要她命呢,”
“忉利天庭上的散花天女,岂是你想撵,就撵的走的,”
“哼,忉利天庭上那个孽障大祭司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任她在下界中引诱为祸男人,师父你但凡明些事理,也不该将这一切罪孽全都算在父亲大人头上,”
“圣莲大祭司和荼蘼天女今生孽缘已尽,自是想看也看不住的,”
“那就将她送和尚寺里当姑子去,”云莲看起来一脸咬牙切齿的忿恨模样,“像她那样的女人,一辈子长伴青灯黄卷,才算是最好归宿,”
“云莲,世间凡人对佛法偏见,多半即是因此而起,”弥勒佛主说话间,已经将身上前赶了几步,俯身轻轻伸手将他自凉亭青石阶子上搀扶起来,“跪了这么久,腿都该麻了,”他说,“以后可千万不要动不动就说送去寺里当姑子这话,你自幼师从南华上仙修习延医调药济世之法,南华真人说起来也算是师父的生死之交了,”他微微笑笑,“若是为师猜的不错,这话定然该是那老杂毛教给你的,”
“师父,云莲一时失口冒犯,还请师父恕罪,”
“无妨,师父不怪你,左右凡尘俗世间的寺院道观被用来当掖庭牢狱的惯例在中原之地风行已久,偏见执念,根深蒂固,纵是想改,也很难改过来的,”
“师父,若是父亲他愿意自己送那个女人去当姑子,是不是就不算是六根不净的了,”他心急之下一把抓住师父衣衫,“师父,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若是当真不肯饶恕父亲,这斩妖台云莲替他上去也可,”他说,“左右他现下也已经又生下一个儿子了,云莲死也能闭上眼了,”
“云莲,父债子偿自是不差,但那仅止于今生欠债而已,”弥勒佛主忍不住无奈叹口气说,“前世的债,你却又能替他怎样偿呢?”他问。
“前世,师父,父亲大人他怎的却还有前世?”
“那却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弥勒佛主一脸微微无奈的淡然伸出手来,轻轻抚在云莲肩上,“你父亲他虽然也和梵天界众神佛仙圣一般,是一捻天地灵气或是一颗灵珠化生投胎的天界护法正神,”他说,“但是逝水忧云,却并非是他在尘世间的第一世,”他淡然笑笑,“可还记得为师曾经跟你提及起的,久远劫前恒河之畔曾经有过一座雄威霸气的与四大宝莲王城抗衡达千年之久的繁盛帝国,水月菩提王城的事吗?”他问。
“师父,云莲记得,水月菩提王城里的圣王陛下共有十七个儿子,大太子名叫云卿,因为生在皇宫御花园中长卿草含苞绽放的季节,二皇子名叫云忍,因为生在御花园中忍冬草遍地花开的季节,”
“但是后来这十七个皇子却因为争夺皇位而手足相残,刀兵相向,甚至不惜起心弑君叛逆,夺位篡权,”弥勒佛主忍不住微微叹口气说,“结果后来自然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几年之后,水月菩提王城被水莲王城攻破,圣王陛下全家在混战之中兵败身死之后自然就投胎转世成天目山清风洞中一窝黄毛狐狸,圣王和皇后是两只大狐狸,那十七个王子是十七只小狐狸,”
“天可怜见,狐狸生来以山鸡野兔为食,如此杀生果腹,这一家人只怕从此要生生世世披毛戴角,沉沦畜道的了,”云莲一念及此,忍不住潸然叹口气说。
“这你倒却是错了,”弥勒佛主听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笑笑,“圣王一家即是戴罪投胎,那一窝黄毛狐狸自然生来即是体弱多病的很,”他说,“因此上圣王和皇后虽然身为狐狸,却着实难以在天目山中以捕食山鸡野兔这般会飞会跑的活物为生,只得日日以山中竹笋山蘑,松子银杏或是野果野菜,野蜂蜜浆喂养孩子,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也还算是清静,只可惜云卿云忍这两只小黄毛狐狸生性贪吃馋嘴,时常自清风洞中偷溜出来四下找寻鸟蛋蚱蜢解馋,只是鸟窝多半是在树上,长翅膀的蚱蜢在草丛中又一蹦一跳的逃的飞快,它二人非但没有逮到,最后还惨被山中猎户的捕兽夹子夹住后腿,疼痛难忍之下一番狠命挣扎,却反而将后腿骨头给折断掉了,幸而被当时一位上山来采摘鲜嫩竹笋的黄衫少女偶遇之下及时打开兽夹救了下来,后来这位黄衫少女更是将这两只小黄毛狐狸给抱下天目山去,带回到自己在临安镇外松树林里独身打理的一家小小酒肆之中,替它们接骨敷药,包扎伤口,又日日喂食它们自己在酒肆之中蒸煮待客用的八宝饭团,八珍甜糕,杏仁奶糕和玫瑰酥饼,吃饱之后还有木瓜脯子和金橘蜜饯这样的美味甜食,酒肆中的茉莉清酒和碧螺清茶是吃了盐水竹笋之后才会喂给它们喝的,平时只是给它们喝些奶浆和清水,因为清酒活血,清茶解药,对它们的伤口痊愈没有多大好处……,”弥勒佛主说到这里,自是又忍不住深深叹口气说,“但是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日,纵是黄衫少女如此精心调养医治,待到终于可以再亲手将它们放归到天目山清风洞中时也已经是落叶纷飞的寒露时节了,那时山中草木枯黄,万物沉寂,眼看着山中众飞禽走兽又要到了食不果腹的最难熬日子,因此上这两只小狐狸因为心中十分贪恋在小酒肆中吃喝不愁,饱食终日的富足优裕日子,却又不顾父母和众兄弟的好言挽留转身下山一路追在黄衫少女身后回到了松树林中那间炊烟袅袅的小小酒肆里面……”
“好啊,都披毛戴角了还这般贪恋珍馐玉肴,美食酒色,”云莲忍不住冷笑,“可见得什么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众生平等,云莲,纵是披毛戴角,只要心中灵台清净,一般可以修仙成道,”
“怎么,那两只小黄毛狐狸后来修仙成道了?”云莲忿然,“即是戴罪投胎,又如此流连贪慕人间美食酒色,市井繁华,如此都能修道,当真是无法无天的啦,”
“是啊,即是个有慧根的,贪慕虚荣误入歧途自是不对,”弥勒佛主淡然笑笑,“只是好在云忍它能够知错悔改,到了来年三月天里,山中草木繁茂,食物丰盛时就只身回去清风洞中找寻它父母兄弟去了,”他说。
“那另一只呢,它当真就舍不下小酒肆里那几块酥饼奶糕,几壶茉莉清酒的吗?”云莲痛心惋惜之下,一双翦水双眸之中潸然流落下几滴悲悯清泪,“师父,那只小狐狸如此贪恋凡尘,只怕是已经无可挽救了吧,”他问。
“那是自然,即是在小酒肆中可以经日里吃饱喝足之后翻起肚皮在廊檐下晒晒太阳,那修行精进,忏悔赎罪的事情,它又怎还会来得及去惦记的呢,”弥勒佛主无奈嘘口气说,“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那位黄衫少女的家人千里迢迢的自恒河之畔的水莲王城之中找来天目山下,声称水莲王城之中的荼蘼郡主在被圣上御封册立为青莲太子的皇太子妃后因为时常被青莲太子冷落而一气之下私自离宫来天目山下的临安镇外经日里以打理松树林中这家小小酒肆为生时,那只小黄毛狐狸的好日子,可也就算是过到头了,”他说。
“师父,那个荼蘼郡主她,后来自是被家人送回水莲王城里继续当她的皇太子妃去了,”云莲一念及此,一抹羞惭愧疚的淡淡腮红,在他淡青如水的脸颊上不知不觉的稍纵即逝,一闪而过。
“是啊,没了荼蘼郡主日日在小酒肆中梳洗毛发,供养吃喝,那只小黄毛狐狸很快就成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宠物,日日饥餐渴饮,无人照料的,很快就被饿瘦了,身上的毛发也不再似从前那样光彩照人的,到这时,它才总算想起来要回清风洞中看看他的父母兄弟去了,”
“那样也好,知错能改,总是好的,”
“可是那时它的父母已经在清风洞中病逝,兄弟们也已自清风洞中四散搬走,也不知道是各自流落到哪里去了,清风洞中空荡荡的,已经再不见当日众兄弟在父母身边撒娇打滚耳鬓厮磨的温馨快乐时日,”弥勒佛主忍不住微微苦笑一声,“天目山上那时已经是被一群花毛狐狸占山为王,横行霸道的了,它是一只黄毛狐狸,好容易才躲过一群花狐小兵的追杀,自天目山上逃脱下来,在临安镇外的松树林中饿了啃两口蘑菇,渴了喝几口泉水,如此饥一餐饱一餐的惨淡度日,生无人怜,死无人葬,”
“哼,抛弃宠物的主人,罪该万死,”云莲恨极之下狠狠咬咬牙说,“既然日后迟早也要抛弃,不若当初就不要收养,”他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怜那只小黄毛狐狸还日日蜷卧在被闲弃已久的小酒肆里等主人回来,”
“师父,那只小狐狸它,后来可有被好心人收养?”云莲看起来一脸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的样子,他现下仿若是十分在意那只小黄毛狐狸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