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竹怜新雨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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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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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也确是高处不胜寒啊,莲花峰上,尸横遍野之间,一把红莲业火,刀剑飞灰,骨肉化尘,九华山下,西风古道之上,一辆四轮马车,锦幡华彩,马蹄哒哒……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断天涯何处家,病身最觉风露早,归路不知山水长,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树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浅深山色高低树,一片江南水墨图,村舍外,古城旁,西风瘦马转斜阳,殷勤昨日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敲门向村中的人家讨口水喝,讨口吃的,新出炉的松香糕饼,只消轻轻咬上一口,忽然发现,人间,原来竟自是个这般可爱的地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莺儿雁子俱黄土……
莲花峰上,天罡北斗,五莲幻象,璇星位中,天女血染,八宝净瓶,现下那只吮血为孽的八宝净瓶已经在自己的断尘剑下一劈两半,一半送给山上寺院镇邪,一半送给山下道观除祟,剑劈净瓶的一刹,她,一身胴体白皙,三千青丝散乱,腕子上几点血迹斑斑,肩头上一抹血印青痕……
净瓶内,她,阖闾双眸,花颜失色,净瓶外,他,醍醐灌顶,灵台清明……
戴罪的轮回,尘封的记忆,前世荼蘼轩中心灰意冷伤心欲绝的深深一口血印齿痕,未曾想到,下黄泉,渡忘川,撕心裂肺的恩怨纠缠之间,几世轮回,几世悲欢,终究却是他欠了她的……
离宫路远北苑斜,生死恩深不到家,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出有人家,渺渺沧海化桑田,知君几世到人间……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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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畔,断桥边,孤鹭与落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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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内,酒肆旁,清风古道伴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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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已是到了临安镇上,因为之前常在镇上贩卖榛仁松子,山笋干蘑,因此上自是知道临安镇上最生意兴旺的云来客栈在哪条街上,他来云来客栈之中自然不会是仅仅为了打尖歇脚来的,他来这里是为了寻两个旧识……
“戏耍?兄台多心了,岂不闻佛法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那敢问兄台,这天目山上的一云,一石,一草,一木,一人,一念,于这大千世界,三千红尘之中,当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好,很好,兄台即名云根,那敢问身后那位青衣少年,他又姓什么叫什么?难不成他也偏巧姓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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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看见昔日里兜率天上一向清冷孤傲灵台清净的离欲圣使大人而今竟自是一身衣衫不整风尘满面的怀抱一断臂少年蓦然俯首在自己眼前,华严和莲澈心中即是再气急败坏,也只得是淡然含首的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们只是微微有些好奇,“眼见得离天目山上的云栖宝刹就只余下十几里路程,兄台你却为何非要将令弟交给我二人代为照料几日不可?”他问。
“二位殿下是灵山佛祖座下护法弟子,灵山上诸位菩萨身边都有百余侍从在侧,但是二位现下却是孑然一身,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奴才都未曾见到,若是二位不嫌弃云缺他曾经执迷不悟,委身妖界与忉利天庭为敌,在下情愿将他送与二位殿下收在身边当个粗使奴才,不知二位殿下可愿慈悲成全……”他说话间心生怜惜的伸手淡然在云缺额头上面潸然无奈的轻轻抚了一抚,“只是二位殿下勿怪,云缺他自幼在天妖界中珍馐玉肴的娇养惯了,现下委身为奴,在下不求他在二位殿下这里能够日日酒菜丰盛,但是最不济也请二位殿下顿顿能给口饱饭吃,”他说,“若是二位殿下嫌弃多费银钱,在下这把断尘剑,二位拿去杭州城里卖了,最不济也可值上百多两银子。”
“好啦,兄台你可千万不要再如此口无遮拦,肆意玩笑,”华严听了之后微微笑笑,“即是个与忉利天庭为敌的妖精,即已亲手擒获,为何却不将他即刻送往忉利天庭上去先依律治罪,兄台你敢斗胆徇私,华严可未必敢昧心枉法,”他说,“最不济,也要先知会一声帝释大人才可啊。”
“哼,帝释天心中定是已恨透了我兄弟二人,落在他手里,不死也是生不如死,”他说。
“但是兄台可曾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话,令弟是个烈性子,只怕这奴才当不上几日,就该一心惦记着要伺机叛逃的了,”
“殿下不必担心,现下这个孽障崽子一身混元法力尽皆被在下收在小小玉瓶之中,”他说话间轻轻执手自怀中拈出一只小小青玉瓷瓶,淡然托在掌心,“二位少时只需在令弟清醒之后亲身去西天极乐净土上的瑶池之中取来一段玉藕替他重塑断臂,再将小小玉瓶之中的千劫混元法力归还给他,他自是会对二位殿下感恩戴德,一辈子在二位殿下身边当牛做马,无悔无怨。”
“兄台,恕华严愚昧,众人皆知化乐天上的日月两宫天子素日里和帝释天他称兄道弟,私交深重的,若是请令尊好言开口求日宫天子亲上忉利天庭上去讨个人情下来,令弟的下场,也未必当真即是生不如死的啊,”华严疑惑,“为何兄台你现下却不将令弟即刻送回化乐天上去躲避几日?”他问。
“化乐天上,在下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逝水忧云一念之间,忍不住抬起头来潸然一声长叹,“前世之因,今世之果,在下现下最不想回去的地方,就是化乐天上,”他说,“更何况日宫天子座下一个小小骁骑将军,人微言轻的,帝释天他也未必肯赏这个面子。”
“华严明白,兄台你是想若是令弟有缘在灵鹞山上侍奉当差,看在善逝佛主面上,忉利天庭兴许也就不会再追究他什么罪过了,”他说,“只是兄台你可知道,忉利天庭不再追究的,只是出家和尚的罪过,因为一入空门,等于是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但是一个寻常侍奉差役,佛主可未必能够护得起他。”
“无妨,佛主那里,不是有的是砗磲佛珠嘛。”
“兄台……”
“在下最后只问一句,这奴才,二位大人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既如此,就将令弟先抱去床榻上好生歇息一下,这砗磲佛珠的事情,还是等日后有缘时再做议论才好……”
“华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小蝎子精,别演戏了,忉利天庭的台子,你心中又岂是当真不愿意拆的?”
“但是当日若是回光逆流事成,灵鹞山可也一般不得幸免,”
“回光逆流,并非伤生害命之术,”
“华严……”
“速去楼下多要一间客房,”
“为什么?”
“难不成你今晚想打地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