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魇心魔
怎么来到了这儿?
莫名其妙地站在这片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土地上,却又是难得的陌生。c市中学,这是何茉荨,也是韩宥冬的母校。
已经确信,这是梦境。
茉荨有些畏惧,她定定地站在那里,不敢走动。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周围,依旧是热闹喧嚣的学校操场,依旧是人流不息的学生,依旧穿着昔日天蓝色的校服。
一切如旧。
越是嘈杂,却越是惶恐。
忽然,茉荨抬头看到了操场边的球场上熟悉的身影,何旭稳健的步伐,准确无误的投篮,韩宥冬默契的配合,拍手,交汇。
这无疑抓住了何茉荨最致命的一点。
茉荨不由得迈开步子,开始向球场挪动,近了一步,又近了一步……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茉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甩开,猛然回过身,身后已空无一人,偌大的操场忽然静得悚然。
再回过身,球场上飒爽的英姿已不复存在。恰如失去韩宥冬的那一年,整个世界都是黑色,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寻寻觅觅,都只是凄凄惨惨戚戚而已。
不由得探下目光,指尖不断滑落的腥红再次充斥在她眼里,嘀嗒嘀嗒地滴在地面。茉荨惊声尖叫着奔向另一侧,那里有个洗手池。
不停地清洗,清洗,清洗,可仿佛越洗越洗不干净,染红了整只手臂,染红了偌大的操场。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哗地流着,水与地面触碰的声音。
茉荨终于只得蹲下身抱住自己,除了竭声地哭喊,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梦境太熟悉,她也太明白,她醒不过来的那种煎熬与绝望。
“宥冬哥…宥冬哥,你在哪…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茉荨仍在梦中不住地唤着韩宥冬的名字,即使过了千百次,她还是逃不过这梦境。她呜咽着,颤栗着,依旧是倍感寒凉。
韩宥冬,你知道你曾带给我的,是怎样骇人的梦魇吗?
只是忽然陷入不知名的温暖,茉荨睁开眼,天空恢复蔚蓝,人群依旧在流动。陌生,这样的转变突如其来地陌生。
茉荨本能地紧紧蜷缩在这难得的温暖里,不敢动弹,静静的,像一只受惊的树袋熊。
韩宥冬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环住她的脑袋,而茉荨也知趣地蜷缩起来,绕成小小的一团,任韩宥冬抱在怀里,不再吵闹。
曾听老人说,梦魇的人惊不得。方才茉荨忽然的惊慌也令韩宥冬诧异,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狠狠地攥着拳,仿佛要把指甲嵌进肉里,或者说,更像是挣扎,无力的挣扎。
走近却发现,还在睡,没有醒。
原来,她会梦魇。
于是轻唤她,没有回应。不敢再惊,谨慎地将她攥紧的双手松开。万能的摸头杀此刻也没有任何作用,只好俯身一同挤进沙发,将她抱住。
才终于有了此刻的安静。
韩宥冬睨了一眼桌上仍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只做到一半的程序。
管它吧。
回过头,拍了拍她的后背,她轻轻颤了颤,睫毛随着皱紧的眉头轻轻抖动。韩宥冬以为她醒了,而她却只是缩得更紧。
茉荨变得这样沉静,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吗?曾经那么乐天的你,骤然匮乏的安全感和自信感,究竟何故。
韩宥冬眸里忽然变得温柔,柔软似水。
小小的沙发包容着两个人的拥挤,韩宥冬记得茉荨的睡相似乎不太好,只能紧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生怕她一个随意的挪动就会从这狭小的空间跌落。
虽然挤在这睡起来并不太舒服的沙发里,这一夜,茉荨却破天荒地睡得安稳。
曾经,茉荨从不会失眠,每次都只需要一首歌的时间就能瞬间进入深睡眠状态,无论是打雷下雨还是人为噪音,都吵不醒她。
为此,茉荨还笑自己,说自己肯定是睡着以后如果来一个地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自从三年前……噩梦缠身,她便再没睡安稳过,总是一点点动静就能将她惊醒。甚至有时唐薇翻一个身,她便惊醒,再无法入眠。
而有时,梦魇太深,唐薇怎么叫都叫不醒。
韩宥冬就是何茉荨的药,毒药,解药。反反复复,仿佛无始无终。都以为释然,都以为无谓,却比任何人都要爱得深刻。
。
茉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腰隐隐酸痛,下意识伸了个懒腰,却一个重心不稳向右侧倾下,茉荨猛然抽了一口气,惊呼出声。
忽然,被捞进一个温厚的怀抱,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茉荨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这副坚毅的面容,半睁着眼,很漂亮的桃花眼,被略微凌乱的刘海随意地遮住,薄薄的嘴唇紧抿,带着一丝起床气的不耐烦。
小心翼翼地垂下目光,扫了扫身下,她与韩宥冬就这么挤在这个狭小的沙发里,而且……他还紧紧地抱着她?
什么情况!?
了然此刻情况之后,反射弧比较长的何茉荨才惊慌地迅速从韩宥冬怀里抽离,有些摇晃地站起身,站稳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你…我们……”
“昨晚做噩梦了?”
“呃?”
更像是问东答西,但这确实是发生这一幕的起因,只是茉荨并不知道。
“睡得还好吗。”韩宥冬随意用手指拨了拨额前散乱的刘海,又合上双眼,正了正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规规矩矩地躺好。
“还……还好。”茉荨拼命在脑海里搜索关于昨晚的记忆,只记得她坐在沙发上看书,韩宥冬在笔记本电脑上忙着他的工作,然后…然后就貌似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过,昨晚好像真的…睡得挺好的?
不然怎么可能连宥冬哥躺在身边这样的大事都感觉不到!
茉荨不由自主地摸摸脸庞,果然微微发热,忙低下头,生怕韩宥冬看到她此刻脸红耳赤的模样。
其实韩宥冬早已看到,在她醒来的那一刻,便脸红得不行,娇羞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不禁伸出大手,捏了捏茉荨肉嘟嘟的脸颊。茉荨有微微的婴儿肥,捏起来手感很好。
茉荨诧异地盯着此刻轻笑的韩宥冬,露出右侧的小虎牙,浅浅的酒窝。其实宥冬哥笑起来很好看,不同于平时的冷漠,是暖暖的温柔。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能见到韩宥冬如此笑容的,只怕是屈指可数。
不小心陷在他的笑容里回不过神来,茉荨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全然忘了他们此刻暧昧的气息。茉荨忽然倾过身子,在韩宥冬唇上轻啄了一下。
没什么意思,只是忽然想这么做而已。
茉荨被自己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拿起放在一侧的背包,略显笨拙的话语掩不住她的慌乱,“我…我,我约了薇薇出去,我先走了。”
韩宥冬也愣在那里,忘了阻止,也忘了发问。
又是慌张的关门声,才将韩宥冬的思绪拉回正轨,看着茉荨离开的方向,他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
其实根本没有事要做。
茉荨坐在卫红色的车里,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驶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开到哪儿去。
于是,毫不自知地,来到了大的正门。
茉荨看着大的校门发愣,忽然自嘲一笑——果然在这偌大的市,除了韩宥冬那儿,她根本不知道还能去哪。
最孤独,莫过于在你孤身一人想要安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除了证明自己的孤单,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茉荨长叹一口气,靠在软软的驾驶座后垫上,木愣地盯着上方驾驶镜里的自己。她相较以前究竟变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少了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多了一份对世界的漠然;少了眼里满含的笑意,多了一份自怜自艾的沉郁。她以前从来不会审视自己,因此也从不会怀疑自己,永远是那么一派自信,骄傲地跋扈在世界的任一角落。
“宥冬哥!你来找我好不好!”
“宥冬哥,你怎么又有突发状况啊!”
“哼,宥冬哥,我不爱你了!”
“宥冬哥你要去哪啊?不行我也要去!”
……
呵。茉荨不禁苦笑。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可笑地,一个人上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最后感动了自己,才发现没有观众。
小男孩说,妈妈,你看,小丑哭了。可是没有人听到。
而何茉荨,就是那个小丑。
你给的嬉笑太盛,于是再没有人欣赏你的认真。她就是那样,不顾颜面地黏在他身边,承受韩宥冬所有的冷漠,仿佛从不会伤心,以至于连她自己也一并相信,她不会痛。
原来,只是痛得太过,无感了。
敲窗的声音响了很久,茉荨才终于转过头望向声音的制造者,一副坏坏的笑容,好看的五官,修长的手指正轻放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如果不是先遇到了宥冬哥,像这样完美的男生,也许真的就喜欢他了吧。
茉荨放下车窗,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倦懒,“有事吗。”
沉季收起那副玩味的模样,仿佛是在瞬间便洞悉了她微微红肿的眼眶里传达出的讯息,难得严肃地发问,“可以载我去个地方吗?”
不理。
“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会连这点小忙也不帮吧?”
好吧,败给他了。
“上车。”
沉季瞬间笑开了颜,绕到驾驶室,又敲了敲车窗。茉荨放下车窗,“又怎么?”
“你不认识路啊,我来开。”
茉荨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好吧,我路痴,我忍。
茉荨偏头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眼睛愣愣地盯着某个方位,发呆。
难得的,沉季也安静得正好,不去打搅她。
不知是行驶了多久,车才终于停下。而沉季也不急着下车,静静地坐着,等着,等茉荨自己醒过来。
很久,停了很久。茉荨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抬起头打量周围,转头询问,“这是哪里?”
“海边。”沉季咧嘴笑了,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来到副驾驶,为茉荨开了车门,向她伸出手,笑道,“来吧,吹吹海风,可以把烦恼都吹走。”
茉荨不禁轻笑出声,还以为只有阴柔的小女子才会相信这样的话,没想到这个人前人后都被奉为男神的大男生,也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坐在青石板上,赤脚拨动着水花,凉薄的海风吹过,拂乱她散落耳边的发丝。
沉季失误了。
当看着她忧郁憔悴却又别有一种韵味的侧脸,他的心,已越陷越深。
忽然,他问,“你为什么,总要扎着头发呢?”
她转过头,望向他,又回过头,“习惯了吧。”
是啊,习惯了吧。习惯了见不到韩宥冬后一次次的失望,习惯了不再期待这一袭长发映入他的眼帘,习惯了他不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而他的世界里,也不再需要她。
韩宥冬,韩宥冬,我为什么可以这么爱你。
爱到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执着什么。
她的眼睛里,又充斥着哀伤与悲切,黯淡无光,仿佛诉说着无尽悲凉的故事,那么娇弱,那么无力。沉季想,他喜欢她,或许,就是保护欲在作祟。
她总是那么淡漠,好似曾被这世界恶意中伤过。她眼里的淡然,是被伤到体无完肤后的心灰意冷。
他又该怎么告诉她,他想保护她,保护一辈子。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远方,长长的睫毛下,仿佛闪着泪水的晶莹。
茉儿,如果先遇到你的人是我,或许我们都会幸福很多。
沉季这样想。
实则,若没有韩宥冬,便没有今日的何茉荨。那么沉季遇到的,便是那个大大咧咧活力无限的大女孩,而不是眼前这个沉郁消瘦,惹人怜的茉荨了。
我们总是在猜测人生,弯曲各样的缘分,然后为它定一个自以为完美顺利的结局。冥冥中的注定一旦扣不上了,就像毛衣,错了一针,拆到最后,连开头都是错的。朦胧中的错过,也未尝不是一种浪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