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我独墨

  见到这位大师似乎有些兴趣了，莫剑尺的精神一振道，“大师的机关傀儡术，构造极为复杂。别说是知道其中的奥秘，即便是用语言一时也难以描述。但是再高明的机关傀儡之术，也离不开一件东西，那便是材质，大师以为如何？”

  墨家大师点头道，“这是自然。”

  莫剑尺略一思索，折下一根树枝便在地上画了起来。“大师的这只木鸟，虽然可以扑翼飞翔，和真的飞鸟已经极度相似。但却难以持久，极易损坏，而且据我所看难以长久飞行。”

  大师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但听莫剑尺说得头头是道，倒也耐下性子看他在地上绘图。

  莫剑尺边画制图形，边讲解这只飞鸟的机关各部分的效用。渐渐，这位大师的白眉皱了起来，看到后来竟然有些惊异。等到莫剑尺画完所有的图形时。大师点头道，“不错，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却记忆惊人。我这木鸟名为天工木鸢，浑身有三百六十个部分组成，你只是见过一遍，就能将这木鸟的大部分的尺寸记得这么清楚倒也是难得。”

  莫剑尺满头大汗，看着自己在地上画的一大堆图形，然后指着其中几处道，“这是木鸟飞翔的关键几处机枢，大师所用的是极少量的金属材料，相必是因为这木鸟飞翔时，双翅需要不间断地扑打，所以木材极容易损耗。所以才会用金属。”

  大师点点头，“这是自然。如果全部改用木制，这木制转轴，只怕飞不了多久就会因为难以承受长时间的摩擦而着火，改用金属自然会更加耐用。”

  “不过，大师这机关设计虽妙，但依然忽略了材质。金属也分多种，大师用的是铜。铜这种金属虽然柔软而有一定的韧性，但和其他的金属一样，一旦受热之后，将会膨胀。而金属的膨胀和木料是不一样的，这就会导致这只木鸢在长时间飞行之后，动作将会越来越生涩。若非这样，我也抓不住这只木鸢。”莫剑尺回答道。

  “哦？”大师微微皱眉，“似乎有点道理，那么你认为该如何做？”

  “可以用一些其他的金属掺入其中，重新锻造机枢，这虽然不会改变金属的膨胀，但却能能减弱发热，比如用白银和蓝铁，各少量掺入重锻。再在转轴机枢之上以同样材质的金属制成圆环相套。并且辅以油脂，以便能够长时间转动而消除生涩。”莫剑尺回答道。

  “咦？看你这年纪也不大，居然懂得冶炼融合之术。”大师难以置信般地摇了摇头道。

  莫剑尺只能老实回答，“我出身剑城，那里的人从小就在学如何冶炼锻造，就连童谣之中唱的，都是铸剑之道。。”

  大师点点头道，“难怪你能从材质之中看出问题。不过这说法倒是有可能帮我解决了一个困扰多年的难题。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只天工木鸢的来历。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当年我自负机关巧术天下无双，有心炫耀。便以竹木制成这只木鸢，能在空中翱翔三日而不落。”

  莫剑尺点头，由衷赞叹道，“确是鬼斧神工，精巧至极。”

  大师苦笑道，“哪知道，墨翟不屑一顾地对我说，这木鹊还不如一个普通工匠顷刻间削出来的一个车辖。车辖一装在车轴上，车子就可以负重五十石东西；而你的木鸢有何实际作用呢？匠人做的东西，有利于人的称为巧，无利于人的只能叫作拙。

  哈哈哈……原来在他眼里我的一生都以机巧之术自负，却也以此自误。我自然是不服，后来又几次败给他之后，方才大彻大悟，这才投于墨门隐居避世。”

  莫剑尺却摇头道，“大师过谦了，机巧之术未必不能用作实际。这木鸢虽然没有实际的使用价值，但却未必毫无用处。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想法，每一个人，应该都曾希望自己能像鸟一样自由飞翔吧？”

  大师一拍大腿道，“不错。老子就是不服气，这木鸢虽然暂时无用，但却代表了一个想法和一个发展的方向。我坚信照这个方向走下去，总有一天，人也可以像这木鹊般翱翔天际。或者就让巨大的木鸢带着人翱翔九天，又有何不可？到时候我看墨翟还如何小看我！”

  最终大师叹了口气道，“世间多能人，原是不假。小子进来吧。木鸢的事，我不追究了。”

  莫剑尺大喜，连忙道谢。大师却像没有听见一般，根本不理会他。走进屋内，大师指了指地上的草席道，“坐吧，我来告诉你，关于我的故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阴郁。

  莫剑尺点点头，坐了下来。

  “你是墨家学舍的学徒，想必已经知道原力是这个世界上一切力量的本源。”大师随手拿起一只水壶，倒了一碗水给莫剑尺。

  “是的。”莫剑尺有些神色黯然道。没能打开识海，领悟原力一直是他的心病。

  “哼，那你有没有想过，机关傀儡术和原力的关联？”大师冷笑道。

  “机关术，这个……不需要原力吧？”莫剑尺莫名其妙地道。

  “这个世界唯有我能够赋予机关傀儡以灵魂本源之力。”大师缓缓地道，他刻意加重了本源之力四个字的语气。

  “原力，灵魂本源之力……你是说？天……这怎么可能？”莫剑尺看着那只木鸢，突然想到了了一件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你猜得一点都不错，那只木鸢内附着一只鸟的精魂。我年少时狂傲不羁，做过无数武士傀儡。那些武士傀儡没有知觉不感到疼痛，却每一个都拥有君级六阶以上的实力。你猜这是为什么？”大师淡淡地问道。

  “难道是……因为每一个傀儡内都附有一个强大的君阶武士精魂。”莫剑尺的脸色苍白地道。

  “不错，正是如此。我猎取高阶武者的生魂，并且靠它炼制出力量超群的武士傀儡。”

  莫剑尺听了，不由一阵胆寒。

  “许多年之前，当年我还年轻，仗着机关术横行霸道。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女子。”似乎沉浸于往日，白发大师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温柔，“她说，只要我能带她飞上天空，她便嫁了我……于是，我进山苦修数年，终于造出这木鸢，悟透了炼魂附器的绝世奇术。”

  “炼魂附器……确实是闻所未闻的奇术。”莫剑尺喃喃道。

  “呵呵，不错。这炼魂附器的确是前无古人的无上秘术。不过又有什么用？正当我兴冲冲的去找她时，却传来噩耗。她全家都被一个宋地的仇家所害。小子，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么？”大师痛苦的闭上了眼。

  “这……恐怕是又悲伤，又怒不可遏。”莫剑尺叹息道。

  “不错。当时我真想死的是我自己。我在她坟前枯坐了一夜。一夜之间，我的头发全白了，至今如此。你知道么，那一年我才不到二十岁。然后我决定报复。”大师笑着道，但他的眼角却分明带着无尽的悲伤。

  “报复……”莫剑尺微微一惊。他知道这位大师的实力恐怖，他的愤怒恐怕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是的，报复。我带着十二个人形傀儡，杀光了那个仇人的一家。一夜之间，一个传承久远的大家族，整整二百七十三口，全部被我杀光。这些依旧不能宣泄我的愤怒，我还想继续杀。不但杀光了我的仇人，我还要大开杀戒，把整个宋地都夷为平地。一时间，我凶名昭著，天下强者莫不畏我如虎。谁又知道我只是一个悲伤的少年。”大师苦笑道。

  “后来，你真的屠杀了整个宋地么？”莫剑尺低声道。

  “没有，因为就在那时，我再次遇见钜子墨翟。他以墨家九诀中的明鬼诀，一举破掉了我的傀儡术。当时我还不服气，心中忖道，即便没有傀儡，我还有那柄足以横行天下的天工鬼斧。”大师喃喃地道，像是在回忆当年的疯狂与悲哀。

  “结果如何？”莫剑尺小心地问道。

  “呵呵，我还是败了。对战一日一夜，败给他一招半。虽然是一招半，但败了就是败了，我真心服他。我出于私仇而想屠宋地，而他出于公义阻止我。两者之间，境界上已经有了高下。至于结果也可想而知。于是我封掉了天工鬼斧，随他加入了墨门。”大师缓缓道。

  虽然不知道他和墨家钜子这一战是怎么样的，但凭此人能和钜子墨翟苦战一日一夜的骄人战绩来看，那一战当年必定也是震撼整个天下的恶战。

  莫剑尺不由想起门口树桩上那柄虽然光芒黯淡却古朴厚重的青铜巨斧——那便是这个大师口中所说的天工鬼斧么？

  “我少年得志，横行无忌。但我身边的人却相继离开。亲人朋友没有几个得以善终。后来我被迫隐居于此，不与人接触。经过无数次的反思，我逐渐明白，这才是天意。”大师感叹地道。“我一切罪孽的源头，便是以人之生魂制造了那种武士傀儡。一个人强夺天地造化，怎么能不承受天惩？”大师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