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刻意隐秘
“也只能这样了?”墨铮点点头,和墨辩两人走出了房间。禽滑厘又捏着那只板砖一样的匣子呆坐了半天,他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头绪,便叹了一口气,收起了那只匣子,直奔墨家执法堂的囚牢。
执法堂的墨者守卫认得禽滑厘,立刻让开道路,将他引到了囚牢之内。禽滑厘点了点头,走了进去。禽滑厘的脚步走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莫剑尺依然轻易地辨别来出的人是谁。
“禽子么?”莫剑尺坐在那里淡淡地道。“我猜想就会有人来找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你。”
“是的。”禽滑厘沉声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我想听真话。”
莫剑尺苦笑了一声道,“这件事,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而且每一句都是真话。不过,重复了很多遍之后,现在连我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疑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偷窃,我承认我真的对墨家七诀很感兴趣。但是这种感兴趣,仅限于兴趣。我对猪肉也很有兴趣,但我从没有考虑过要去偷一只猪回来养着。”
“你喜欢杀人么?”禽滑厘淡淡地道,“虽然很多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你杀过人,至少那几个阴阳家术士是你杀的。”
莫剑尺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一点都不喜欢杀人,除非到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第一次杀人之后,几天都没有平静。但是那一次的事,我真的没有选择。”
“我理解。”禽滑厘低声道。
“你理解?”莫剑尺有些不解地道。
禽滑厘淡淡地道,“是的,我理解。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站在尸体旁抖了半天。我甚至哭了,差一点尿了裤子。说出来很丢脸,但确实如此。在那以后,我每次杀人几乎都会忍不住大哭一场来宣泄情绪。直到某一天,我再也流不出一滴泪。虽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该死的理由或者罪行,虽然我从没错杀过一个人,但是杀人本身并不快乐。任何生命的消逝,都不应该是一种快乐。”
黑暗中,莫剑尺看不清禽滑厘的表情,但却能听出他语言中的落寞和伤感。莫剑尺至今依然对这个神秘的墨家第二号人物有些敬畏,但隐隐似乎又有些同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也许第一次看到禽滑厘在竹林之中自我封禁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这个人不羁的性格之后似乎有种莫名的悲伤,也许他曾经经历过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么,你相信我没有杀人?”莫剑尺接着道。
“我相信。”禽滑厘道,“但是我想知道,你的这只魂器的事情。”他缓缓拿出了那只匣子。
“这真是我捡来的。”莫剑尺苦笑道,“虽然听起来是这样的荒唐,可有时候,事实就是这么荒唐。”
禽滑厘沉默了。
莫剑尺知道,禽滑厘并不相信这个事实。但是他也没有什么能够说的了,如果要仔细解释,又要扯上阴阳家和公输般,也要扯出封魂鼎的那件事。事实上那只匣子也确实是他从地上捡来的。就这一点来说,他并没有认为自己说谎了。
禽滑厘叹了一口气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明智?”
“是的,我知道,现在外面应该吵得沸沸扬扬了。钜子不在,你和执法堂大执事的压力都会很大。墨家之法也不可能因我而变。但是,我确实没有杀人。”莫剑尺淡淡地道。
“可你要说服的不是我,也不是墨铮和墨辩,而是其他人!”禽滑厘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被关在这里的一个晚上,他们都没有合过眼?就算是现在,依然在为你奔走查实。莫剑尺,我信你,他们也信你。但是我们要怎么才能让别人信你!就凭你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么?”
“我……”莫剑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了,我还要回去和墨辩他们碰头,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什么发现。你就在这里仔细考虑一下。如果想起什么,立刻让人去叫我或者墨铮、墨辩都行。”禽滑厘叹道,“不要忘了,钜子不在山上,执法堂的事务即使我也不能过多干涉。若是他们认为查实了,便有权行墨者之法的。”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是墨家传承不变的法度。
禽滑厘转身之时顿了一顿,把那只匣子抛给莫剑尺。“这是你的魂器,放在我这里总不是个事。拿着吧,好好想想,但是别再干什么蠢事。安心在这里呆几天,我和墨辩会想办法。”
莫剑尺随手接过了这只给自己带来无数麻烦的“板砖”,无奈地点了点头。在黑暗中听着禽滑厘逐渐远去,沉重的牢门再次关闭。
而在黛眉山的温家,墨家大执事温逸铭的心情也糟到了极点。“我知道不会是你,那么这件事是谁干的?是不是温家的人?”他冷冷地看着温柔。
温柔依然沉静而温柔,他连眼皮都没有抬,淡淡地道:“父亲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多问。自然是我的那位堂弟,您的侄子齐东崖。”
“什么!是他?这个混账东西!你有什么凭据?”温逸铭脸上一变道。
“的确是他,想来他对两年前败给莫剑尺的事依然放不下,所以一手安排了这么一出拙劣的栽赃。我倒是没有凭据,我只是恰好看到他杀人栽赃。我的这位堂弟,胆子很大,心思却实在是不够细。明明不适合做这种事,却偏偏敢做。若非我在暗中帮他清理掉了所有痕迹。只怕此刻墨辩和墨铮已经追踪到温家来了。”温柔淡淡地道。
“这个混账,我非得打断他的腿!这个该死的畜生!他自己不想活也就罢了,他还要毁掉我们温家,他这就是要毁掉我们温家!”温逸铭咬牙喝道。他现在极为恼火,整件事居然是齐东崖的栽赃陷害。
这让他进退两难,一个莫剑尺虽不足虑,但万人敌却是触都触不得的禁忌。若是栽赃处置莫剑尺,难免就会引来万人敌的愤怒。整个黛眉山温家都承受不了这个人的怒火。
若是彻查此事,将会揪出幕后的齐东崖,等于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何况他这么多年严于律己,事事小心谨慎,才爬上现在墨门大执事的高位。若是这件事情败露,他这位大执事如何还有脸面执掌墨家法度。
“这就不劳父亲动手了,我帮他处理好现场之后,我已经亲自打断了我表弟的腿。”温柔微微点头,温柔地伸出两根手指,补充道,“是两条腿,另外还有七根肋骨。一方面是惩戒,另一方面是给他一个受伤坠崖,不可能在场出现的理由。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他始终都是和温家有关的人。他所做的事,在外人眼里,有可能就是我们温家做的。更可怕的是,以我们目前在墨家的势力,已经让人侧目。此事一旦大白于天下,我们温家很难不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这件事,一定不能被任何人所知晓。”
“你看问题终于开始变得成熟了。看来,这一次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温逸铭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做吧,但是要撇清我们温家一切关系。绝对不能留下一点点痕迹,否则就是一件祸事。”
“这个父亲可以放心。相对于堂弟,我更擅长做这类事,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么做。但是为了温家,任何事我都会去做。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温柔脸上毫无表情地道。
“那么你的堂弟齐东崖,你打算怎么处置?”温逸铭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温柔。
“我可以派人送他下山养伤,并且让他终身不得踏入黛眉山一步。若父亲觉得必要,我也可以杀了他,彻底死无对证。”温柔的声音像他神情一样温柔,但说出来的话语却令人心胆俱寒。
“不必了,让他下山,立刻改名换姓,从此我再也不想见到此人了。这孩子心胸狭窄,终究难成大事,只会招致祸患。这么做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一家了。”温逸铭挥了挥手道。
“是的,父亲。其实你根本不必多虑,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那个匣子上。为什么那件魂器上会出现明鬼诀?已经成了最能转移视线的问题,这件事如果莫剑尺说不清楚。那么他就永远别想洗脱自己。而现在看起来,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已经使得整个事情完全有利于我们了。”温柔缓缓地起身,转身而去。他的态度依然谦恭,步伐依然从容而沉静。
看着他的修长背影,温逸铭突然觉得有一种茫然。
他知道,这个唯一的儿子已经成了他所希望的那种人,甚至连自己也越来越无法看透他温柔的笑容背后还有什么。大执事温逸铭本该为此而高兴,但是此刻他却无法高兴起来。或许当一个父亲再也无法看透自己儿子的时候,内心总会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
大执事温逸铭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沉寂了许久的墨家黛眉山,也许要因为这件事而起波澜。只是精明如他,也没有想到,这将会是一个大时代和大动荡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