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茶为媒
因为嘴被开水烫伤,李默好几天茶饭不香,忽然有一天他回过味来,那天在宁槿那喝的茶是用开水直接冲泡的绿茶,而非时下流行的那种带姜丝和炒盐的油茶。
他一跃而起,问姜鸢:“城里哪里有卖绿茶的,就是那种用叶片直接炒制的茶。”姜鸢道:“你说的是南茶吧,也叫青茶,有啊,不过这种茶很贵,也难入口,听说老宁家茶庄就有。你想喝吗。”
李默道:“我想喝。”
姜鸢道:“我明天就给你买。”
喝茶是李默喜欢的,但时下的这种油茶他却喝不惯,真能有绿茶喝,那倒是一种享受。
隔天晚上,李默回来,姜鸢拿出一小罐茶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们那边存货不多,所以只弄到这一点。”其实姜鸢有话瞒着李默,那边茶叶存货的确不多,但并止这一点,主要是茶太贵,她没舍得多买。
李默嗅了嗅那茶叶,觉得一般化,不过倒是年后新茶。
就说:“我只是尝个新鲜,没有拉倒,老宁家全没一个好东西。”
自上次被烫伤了嘴,李默对老宁家的怨言就多了起来,在姜鸢面前已经发了几次牢骚了。
姜鸢听了微微一笑,就去烧水去了。
隔日,孙大牙在土团营找到李默,丢给他两个纸包,李默问是什么,孙大牙说:“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有人给你送茶,还是这么贵的青茶。”
李默打开看时,是两包绿茶,看成色,嗅香气就知道是上等货,便问从哪来的。
孙大牙气哼哼道:“老子为他们家卖了半辈子命,也没捞到这好处,你小子,哼哼,我看人家真是起了歪念头,要聘你做上门女婿了。”
得知茶叶是宁槿送的,李默哦了一声,回道:“你别逗了,老宁家的闺女是丑八怪还是吃人的妖精,怎么就嫁不出轮到我了。她送茶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看上你这身腱子肉了。”
李默呵呵一笑,孙大牙口无遮拦,爱说荤口,不必理他。
但他料到这茶送来后,必有后手,果然,黄昏时分,宁槿就派人来请,说清他去喝茶。
孙大牙说:“你赶紧洗洗,说不定就不用回来了,大门一关,你就成人家女婿了。”
李默嘿笑道:“做女婿没什么可丢脸的,做上门女婿就免了。我李默宁可单着,也不会给什么人家当上门女婿。”
李默嘴上说不在乎,却还是精心梳洗了一番,换了身新衣裳。宁家是讲究的人家,自己也不是要饭的,不能太跌份。
宁槿虽然总管长陵宁家的各处生意,但毕竟是女孩身,不方便抛头露面,处理日常事务都是在她的家里。
黄昏前后是她一天中最清闲最放松的时候,这个时候请李默来喝茶,自有她的一番用意。
宁槿今天也穿的十分正式,迎在内照壁前见了礼,引李默参观她的宅子。
李默瞧着一处竹亭假山,忽然一拍脑袋道:“我终于想起来了,一年前,杨贺作乱那晚,我曾误打误撞到过这来,当时被你用弓箭缴了械。”
宁槿道:“何止啊,当日你和你的小兄弟还被我赶了出去。”
李默道:“当时我真是傻啊,我竟然相信你会射箭。”
宁槿秀眉一拧,哼道:“你竟然会怀疑这个,老顾,拿我的弓来。”
苍头奉上弓箭,宁槿扎了衣带,舒展筋骨,引弓搭箭,连发三箭,皆中靶心。
她把弓让给李默,李默连连摆手道:“不,我就不献丑了。”
宁槿倒也不勉强,丢还弓箭,心里暗自得意。李默也很得意,让她射箭是为了观察她的身材,因为宽袍遮挡,宁槿的胸前一马平川,让李默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胸,刚才引弓时,衣裳绷紧,李默看清楚了,有还是有一点的,只是太精致了,不留神真不容易看到。
一时哀叹老宁家的基因不好,生的女儿个个都是平胸,怪不得一个个热衷扮男人,人家有这本钱嘛。
老者奉茶后退下,李默喝了口茶,细细品味。
宁槿问:“我这茶滋味如何。”
李默道:“一般般,不过宁州之地不产茶,这茶从万里之外运过来,也是难得。”
宁槿听李默说她的茶一般般,心里并没有不快,而是说:“本来是有好茶的,是你自己不知尊重,得罪了我,所以有好茶也不给你喝。”
李默又饮了一口茶,笑道:“我跟宁管家八字不合,说不到一块去,那我们就不要闲聊,我有话直说,你们水井局杀鸡骇猴这招不行,为何这么说,宁州缺水,河流湖泊多苦水不能饮用,百姓、牲畜饮水主要依靠井水,宁州的地下水埋的很深,开凿水井花费很大,并不容易,这就绝了一般人家凿井取水的可能。这本是一项很好的征税手段,你们应当珍惜才对。”
正在喝茶的宁槿听了这话,心里倒是一震:李默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人头税是大梁朝的主要税种之一,约占总税额的两成。最早征收人头税是直接征收,税吏上门,挨门挨户,耗费大,遗漏多。仁宗时税制改革,将人头税打在盐税里,无论贫富贵贱盐总是要吃的,也不会因为谁有钱就多吃,谁没钱就少吃,省心又公平。
“四王之乱”前宁家也是用这种手段征收人头税,因为那时候宁州是宁家的,但“四王之乱”后,宁州的盐税收归朝廷,宁家不甘心失去这么大一块税收,一直想把人头税打进水费,而且有的地方已经在操作,李默这样一个武夫能看破这一点,也算难能可贵。
宁槿不动声色地问:“你说我们应当珍惜,是什么意思?”
李默道:“就是别作死的意思。”
宁槿拍案喝道:“你好大胆!”
李默并不惊慌,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说:“你别激动,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这样说,你听了心里不舒服,但事实摆在这,你不承认它就没了吗。水井局现在处境很不妙,那么多人嚷着要取缔水费,撤销水井局,还不是有机可趁。这个‘机’是你们自己送在人家手里的。你们的一些做法,就是在授人以柄。”
宁槿嘿笑一声道:“那倒要请教一下李队头,我们是怎么授人以柄的,是价格定的太高吗,一挑水一根竹签,五十根竹签才要一文钱,这个价格很过分吗?”
李默道:“不过分,但事实是什么呢。你们在上面定一文钱五十根竹签,可到了下面,就变成了一文钱二十根竹签甚至是十五根竹签!这就不说了,你们派的那些土兵又是怎么回事,一口井派驻六个土兵,需要那么多人吗?”宁槿道:“怎么不需要,两人一班,一班四个时辰,三班倒十二个时辰都得有人。”李默道:“理由呢。”宁槿道:“方便百姓取水。”李默道:“胡说八道,深更半夜的谁去挑水,这六个人完全可以砍掉一半,两个人一天守五个时辰,轮流休息,谁也不会有意见。”
宁槿听到这,微微一笑,说:“没想到你对水井局的事倒是挺上心的。一口水井派驻六个土兵,这是上面定的,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啊,十二个时辰都能取水,多方便嘛。”
“方便是方便了一点点,但这多出来的费用就得分摊到用水人的头上,所以你们定的一文钱五十根竹签的标准到了下面就走样了,因为养的闲人太多了。除此之外,你这位大总管是不是吃了回扣?”
宁槿面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喝茶,喝茶。”
李默觉得有些沮丧,今天他之所以肯赴约,一则是想缓和一下跟宁槿的关系,毕竟还要在长陵混下去,得罪这个女霸王犯不着;二来他也是存了一份心思,想以榆树林事件为切入口,说服宁槿改革水井局弊政,让利于民。谁知自己废了半天口舌,就换来人家一句喝茶。
幼稚,自己真是幼稚的可爱,竟然天真地相信单凭一番肺腑之言就能说动人家把吞进去的好处吐出来,太可爱了呀自己。
所以后面的话他也不打算讲了,喝了口茶后就准备离开。
宁槿却叫道:“你就这么走了?”
李默转回身来说:“姑娘请我喝茶,我茶喝完了,所以得告辞。”
宁槿哼道:“你给我回来,你在这长篇大论说了一大堆,我的话还没说呢。”
李默只得转身回来,重新坐下。苍头又奉上一碗茶,茶香扑鼻,李默一尝与刚才的那碗大不同,是南方产的上等黄茶。
宁槿观他品茶时的神色,知道是懂茶的,心里暗想这粗人竟懂得品茶却也难得。
一时说道:“榆树林的土兵我已经撤换了,换了几个老成持重,人品过硬的。不过周湛这个刺头,我不希望他还留在榆树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默放下茶碗道:“这个容易,我明天就招募他进乡勇。你以为如何?”
宁槿点头嗯了一声,说:“喝茶。”
李默却起身说道:“茶是好茶,水就差了点,水井局的井,我看还得往深了打。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