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

  今天周五，正好是上官云姬的生日。楚家兄妹别有怀抱。

  早上，婉如难得的早早来到单位，在附近等魏锦城。等到魏锦城到了才走过去，装作不期而遇。她今天有心打扮过，更加时尚优雅。正是上班高峰时间，电梯人很多。两个人进去，对面站下无话。婉如低头一看，一根头发粘在自己的衣服上。这可不行，公主我是一个有洁癖的人，这多么有损形象。她翘起兰花指，捉住那根头发，用力就是一拉。就听旁边的一个长发女孩哎哟的叫出声来。婉如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忙说对不起。电梯里的人都笑了。

  一出电梯，燕云风正好从另一电梯出来，看着他们问什么事好笑。于是，新的一天就在欢声笑语里开始了。

  婉如今天有点神不守舍。她把自己的工作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遍，做好以后移交的准备。心里却想着晚上的约会。

  等待总是很漫长。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按计划行动。

  上官云姬去赴淇奥的约会，魏锦城陪着婉如去吃饭。婉如今天不同，不像平时那么任性，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魏锦城倒有些不适应。他已经习惯了婉如的小性子。

  在一个婉如喜欢的餐厅，两个人安安静静的闲聊，晚餐。晚餐后，魏锦城送婉如回家。到了家门口，婉如请魏锦城进来坐坐，说有礼物送给他。

  一进婉如家门，魏锦城就感觉与以往不同。客厅里放了很多玫瑰花，窗帘台布好像都变样了，处处焕然一新。

  婉如泡了一壶茶，请魏锦城坐下聊会。坐下来，婉如又没话，呆呆地看着魏锦城。

  魏锦城见多了婉如的幺蛾子，这神态倒是不多见。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婉如又有什么花样。对于婉如的娇蛮，魏锦城经常觉得她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结果小女孩沉不住气了。

  “我要辞职了。”

  对于婉如喜欢保险，魏锦城一直不以为然。他觉得婉如离职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不过这时候婉如当着他的面亲自说出来，他还是有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婉如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一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婉如的小秘密，引导着这份情感向合适的方向生长。

  你想好了。

  嗯。

  你想什么时候？

  这个月底吧，资料我都整理好了。

  也好，也该回去帮帮家人。不过大家会想你的，有时间多来看看。

  两个人都停住了。婉如有好多话，知道已经不能说；魏锦城也意识到，婉如请他来，不是想听他说这些。一时两个人陷入沉默。

  魏锦城只好喝茶。

  婉如站起身，说我去拿点东西。

  回来的时候，端着两个盒子。魏锦城马上过去接一下。婉如说，有一个是送你的，你自己打开吧。

  魏锦城打开盒子，是两幅一模一样的工艺品，细看却有不同。

  婉如拿起一幅画，递给魏锦城。看看这个，你还记得吗？

  魏锦城看着有点眼熟，可是想不起来。

  婉如提醒他。那次和你舅舅他们一起郊游……

  魏锦城一下子想起来了。

  那次，婉如第一次要跟着他去农村吃农家饭，还兴致勃勃的上山，差点摔了一跤。魏锦城在他后面，忙跑过去扶她，顾不上看两边，结果婉如没事，魏锦城却被树枝划破了手臂，出血了。当时婉如就系着这条金米色丝巾，抓起来就给魏锦城擦拭。记得当时魏锦城连连说没事，但婉如不听，小心地“护理”了好一会儿。可是眼前这分明是一幅画啊。

  魏锦城：这是当时那条丝巾?

  婉如：对啊。我把它整理好，费尽心思构思成这幅桃花图。你看，这几个花瓣都是你的杰作，有些花瓣是我刺破手指画上去的。

  你是说，是血？

  是。

  魏锦城此刻深深地感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画面上一株桃树，刚生出娥黄色嫩芽。一枝斜逸旁出，枝头开着这几朵俏丽的桃花。画已经装裱好了。

  婉如拿起另一幅递给魏锦城。

  这一幅是刺绣，我请人按着这幅桃花图精心绣制的，我把它送给你。原图，留在我这里。

  你给他们写一题辞吧。

  宛如的书房里现成的笔墨。魏锦城想起来和婉如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婉如刚来时撇着嘴不理人；婉如穿着时装走台步；悄悄走到自己身边拍一下桌子想吓人一跳；带给他各种见所未见好玩的东西，拿大餐换方便面……

  魏锦城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字：竹外。

  与此同时，淇奥和上官云姬来到一座高楼的楼顶平台上。

  平台上。星空。玫瑰花。准备好的蛋糕和蜡烛。上官云姬很感动。

  一段时间以来，淇奥对她模糊情感上官云姬心知肚明，但她只能对他的帮助说声谢谢。

  两个人的星空下，流动着谁都不想说明的浪漫。

  点蜡烛与生日歌。

  然后，淇奥变戏法一样，从一片玫瑰花后，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请上官云姬自己打开。盒子打开以后，上官云姬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一幅画。

  一棵树。一棵秋天的胡杨。铁杆英姿，黄叶纷披。那层层的金黄色，燃烧在上官云姬的梦境里。

  淇奥：这是你家乡的胡杨。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常去的那个驿路公园吧，记得那棵古老的胡杨树吗？这就是它！我用它的秋叶，用一些大漠的胡杨树皮，经过特殊处理，粘贴成这株胡杨。现在我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家乡如故，胡杨威武，梦想在飞扬！祝福你！祝你生日快乐！

  淇奥自己也很激动。上官云姬已经满含泪水，拼力忍住。

  淇奥轻轻地拥抱上官云姬，心里在做一次告别。

  繁星满天。

  婉如送魏锦城出门，默默地抱住魏锦城。好久，谁也没说话。

  夜深沉。

  官云姬回到家。

  上官云姬打开微信，卓越群里好不热闹。燕云风发来几张秋野风光图，祝福上官云姬生日快乐。说现在人在京郊去雁峰，准备明天玩蹦极。

  大家纷纷祝福上官云姬。给燕云风点赞，加油。

  多么幸福的周末。

  周六中午。

  魏锦城已经挂好了那幅手绣桃花图，正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竹外桃花。

  电话响了。魏锦城接电话，传来越来越大的女孩的哭声。魏锦城有点紧张。喂喂，你好。别哭啦，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锦城哥，我是小郑，燕云风……

  魏锦城想起来了，燕云风爱人。魏锦城有点不好的预感。燕云风受伤了？

  等小郑忍住哭声，轮到魏锦城傻了。小郑带来的消息是，燕云风出事了！玩蹦极时出了意外，人飞出去再也没弹起来。同行的人给小郑打电话，正在搜救中。边说边哭，断断续续。

  魏锦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魏锦城没了声音，小郑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惊醒了魏锦城，他一下子站了起来，镇定的对小郑说：小郑先不哭了，有我，还有卓越。你马上整理一下，我一会去接你，我们去现场。把对方电话发给我。

  放下电话，平时温文尔雅的魏锦城，仰起头来大喊了一声：啊啊啊啊，泪水扑簌簌滑落。

  然后，魏锦城一把抹掉泪水，开始打电话。

  帝都s快速医疗系统启动中……

  二十分钟后，一辆中巴载着卓越核心小组的成员，接上小郑，驶出北京城。

  两天后，这辆车悄然回京，小郑捧着骨灰盒，她此时已经忘记了

  哭泣，眼睛肿的睁不开了。其他人一点声息也没有。车里静的吓人。

  这个秋天，燕云风随风而去。千呼万唤不再回来。

  隔窗远望，一行大雁排云直上，飞向远方。

  无常是常。谁也想不到，卓越的这口头禅，居然用在了燕云风的身上。

  燕云风的后事由卓越办理。事故的后续处理魏锦城亲自负责。燕云风给自己买了充分的保险，受益人分别是父母和小郑。还有一份遗嘱，一直放在魏锦城处。一切都按程序办理。

  当一切尘埃落定，痛苦才变得猛烈而纯粹。卓越元气大伤，经常一整天都听不到几句话。大家闷头工作。现在，缺了一个支点。连一向波澜不惊的秦晓鸥也摇摇欲坠。

  婉如的回归计划暂时搁浅，她不能在这时候离开卓越。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秦晓鸥强打精神找来了心理医生。然而成效并不显著。如果说，卓越业务高效的铁三角是秦赵魏，那么卓越的精神铁三角毫无疑义是魏燕秦。单从乐观积极、阳光快乐的角度，燕云风甚至是整个团队的快乐源泉。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就没有什么忧愁的事。可这次，连晓鸥自己都过不了这道坎。

  于是，从晓鸥开始，大家纷纷去跑客户。挺住，从跑出去开始。

  一天早上。

  赵世强来得很早，大家一进办公室，就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上官云姬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来到赵世强身边，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他对面，陪着她发楞。

  赵世强忽然开口讲话，上官云姬一震。

  赵世强好像在对上官云姬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昨天跟燕云风聊天。我告诉燕云风说，我梦到奶奶了。奶奶笑笑的，看着我没说话，很满意很安适的样子。自从奶奶去世，我还是第一次梦到她。

  燕云风就说，我是太思念奶奶了，应该学会放下。生命是一段旅程，走累了，走久了，都可以换一个方式存在。佛家讲因缘，所有的相会都是修行。享受亲人的陪伴，承认生命的方向，放开亲人的手，目送他们去另一个世界。那是生命的远方。

  他还说，一个美好的世界，就是每个人在合适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世事如风，来就是去。我们会为了微风拂过而伤心吗？让自己平静，亲人才会安心。

  他说的那么平静，祥和。我马上相信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存在，那是每个生命的归宿。

  我们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地方，他还是老样子，笑笑的，说要去远行，就走开了。还哼唱着一支歌，我记得是《回家》。

  我大声叫他，把自己喊醒了，才发现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这一大段话，可不像是平时的赵世强说的。他就那么絮絮的说着，脸色平静，眼神迷离，仿佛还在梦中。

  上官云姬和大家一样，都听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个梦而已。然而没人不以为然，似乎那些真是燕云风说的。

  魏锦城最先反应过来，说是啊，是有一首歌，回家，燕云风特别喜欢那音乐，自己填了词演唱。我听过那首歌。

  大家都不知道，又傻了一回。

  晚上下班前。上官云姬回到办公室，放了好多新照片，是上次聚餐燕云风拍摄的，却大多没有他本人。上官云姬特意把燕云风也在画面里的几张团圆照找出来，放大，放在了显眼的位置。然后上官云姬就坐在那看着照片哭。本来大家还忍着，这一下，谁都忍不住，小声哭起来。一哭出声，大家忽然明白，自从燕云风出事，装得最坚强的就是办公室的这几个人。在小郑面前，不能哭，要劝她好好生活；在燕云风的父母面前不能哭，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已经扛不住哭声了。大家欠自己一场泪雨。谁也不劝谁，各自哀伤，各有怀抱。就这么哭吧。慢慢的，上官云姬止住泪水，洗漱下班。她收起那些照片，抱着包说，从明天起，我不再悲伤。我要努力做好我能做到的一切，让风云在天堂放心。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家稳下心神，发现上官云姬与过去不同，她更坚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