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八
林琪池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绵长的梦。
一处笼罩在晨雾之中的小院里，几簇木棉花开得繁盛，花枝散得很开，几乎蔓延到了墙院的外面，稍有风吹草动，便见红雨纷飞。
树下的一方石桌旁，一名身着鹅黄色罗衣、扎着两条长马尾的小女孩正坐在旁边，一手托腮，晃动着那两条小短腿，口中轻轻哼着齐国的童谣。
“棉花巷，棉花巷，棉花巷里美酒香。大人买酒路匆忙，孩子想着棉花糖……”
“买完棉花糖，帮忙送新娘，新娘好似红月亮，睫毛弯弯长又长，世间美无双，美无双……”
……
十九岁的林琪池看着八岁的自己，脸上浮出那么多的惊讶，眼眶在不知不觉间，竟已变得通红。
为何……自己会做这样的梦呢？
大概是因为、那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吧？那时候年仅八岁的自己尚还天真懵懂，尚未体验这世间的酸甜苦辣，以为全世界都在围绕着自己一个人转动，自己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殊不知平昌侯府刚刚降临的那条全新的生命，而那条生命，注定会从自己这里夺走太多太多的东西……
“哎哟，我的大小姐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一名下人匆匆奔进庭院，将手上的大红色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为她系上带子，用略带埋怨的语气说道：“夫人正到处找你呢。这一大早的，你早膳也不吃，厚衣也不添，可害得我们这些下人挨了夫人一顿臭骂！”
“荣姨，我不想吃早饭了，我心情不好。”小女孩嘟起嘴，不悦道。
荣姨为她系绳的手一顿，“小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你不是最疼荣姨、最听荣姨的话的吗？今儿个怎么还闹起脾气来了呢？”
“哼。”小女孩别过头去，生气道：“自从我那个弟弟出生以后，你们这些人整天都只爱围着他转。荣姨你也不例外！连我跑丢了都没人知道。我不理你们了！”
荣姨捂嘴笑：“这小少爷才刚刚出生呢，小姐你就开始争风吃醋了！那以后还得了啊！侯府迟早会被你们姐弟俩给掀翻咯！”
小女孩转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瞳，人小鬼大道：“哎，荣姨，为何人生总是这么孤单寂寞呢？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出去走走。既然现在府上已经有我那个弟弟了，那也就不再需要我了！我要独自一人出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好好好，小姐你说什么都行。等你再长高一些了，长到荣姨这么高了，就去跟侯爷说说吧！我看小姐你啊，反正也是一条留不住的野猫子！”
“府上今天这么热闹，是不是来了什么贵客呀？”她又问。
荣姨笑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住小姐的这双火眼金睛。侯府今日啊，的确有客人要来！”
“什么客人？哪里的客人？东越的吗？我听说他们那里的人专门爱吃烤老鼠是真的吗？”小女孩兴致勃勃地问道。
“小姐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荣姨惊讶：“来的客人不是外地人，就是咱们灵丘本地人。”
“哦。”小女孩立即一脸失望：“本地人有什么好见的？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一点都不稀奇！不见不见！”
荣姨无奈，拍拍小女孩的脑袋，宠溺道：“小姐你呀，凡事儿总爱图个稀奇！去年你吵着嚷着想要一匹小马驹，侯爷特地托人从南疆给你带回来了一匹枣红马，可你只看了几眼就说不要了。你这脾性啊，也多亏了生在侯爵府，老爷夫人都宠着你，可以后他们要宠的可就不止你一个了，你可不能再这样继续刁蛮任性下去了，要懂事，知道吗？”
“哼。”小女孩双手抱怀，一脸傲娇道：“我才不要懂什么事呢！要是以后我那个弟弟敢跟我抢东西，看我不打死他才怪！”
荣姨吓了一大跳，急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巴，道：“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回头让夫人给听到了，又免不了要罚你抄一百遍的三字经！”
小女孩张开口，小老虎一般，用力咬了荣姨一口，涨红着脸说道：“我就说我就说！我不喜欢我那个弟弟，我也不喜欢我爹我娘，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也讨厌这里！我要离开这里，去一个你们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我要离家出走！”
面对撒泼打滚的小女孩，荣姨又急又气，追在她身后到处跑，一路跑出了庭院。
林琪池站在树下，看着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孩跑过自己身边，就仿佛看着时光在自己眼前流淌而过。
她的心情实在是复杂无比，有怀念，有感动，有悲伤，有悔恨，甚至还有——愤怒。
没错，愤怒。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天真的孩童，但当往事在自己眼前重播之时，她却依然感同身受。
她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刁蛮任性、自私自利的小女孩。一点也不“懂事”。
她不喜欢自己那个弟弟，她不喜欢自己的那对父母，她不喜欢这座侯爵府……她只想逃离，只要遗忘，只想找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将自己独自隐藏起来，像一只冬眠的熊那样，安然沉睡。
但她同时也知道——这一切都注定只是幻影。她没能完成自己八岁时就立下的、“要独自一人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梦想。直至今时今日，她也依然没能生出踏出那一步的勇气。
说来真是十分残忍的一件事情呢，有的东西，在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注定只能像这样子默默失去。
她没能成为一只冬眠的熊，尽管冬天早已来临，但她还是要顶着刺骨的风雪独自前行，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师姐！师姐听到我说话了吗？快醒来啊师姐！”
她刚要迈开脚步，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带着十万分焦急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才传达到了这里。
她回头，望向庭院中那棵繁盛的木棉树。这一刻眼瞳中浮出一丝迷茫。
在自己小的时候，院里有过这样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吗？
时间太过久远，她实在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师姐！我是陈一鸣啊！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啊！”
陈一鸣，陈一鸣，陈一鸣……
这名字有些熟悉，是在哪里听说过的吗？
他的声音显得那样焦急，带着满满的哭腔。
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吗？
林琪池抱头，闭眼，末梢神经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师姐！师姐等我！等着我！我一定、一定会来救回你的！”
“师姐！”
……
天地间回荡着男孩的呼喊声。
别喊了！烦死了！
林琪池大叫，猛地摇头。
那股烦闷感消失了，而伴随着它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道若有若无的男孩的呼喊声。
过了很久很久，林琪池才敢睁开眼睛，而当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人忽然怔住了，脸上浮出那样多的惊讶，以及——错愕。
她看见了一位熟人，一位注定会给自己带来许许多多的欢笑，也带来许许多多泪水的——熟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