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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天问·阴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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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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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难过受伤的时候,我永远都在。”

  ——这是《哆啦a梦》里,那只蓝色的机器猫对大雄说过的话语。大雄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材,他学习不好,性格又怂,脑子也不灵活,因此常常被人欺负。而哆啦a梦的出现,让这个自卑的小男孩走出了阴影,重拾了欢声笑语。它那样厉害,总是能从自己的百宝袋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来,满足大雄所有的愿望。

  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个处处为自己着想、并且能满足自己所有愿望的“小伙伴”呢?但很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哆啦a梦。大多数像大雄那样的家伙,都注定只能度过一个极其悲惨的童年。

  而林琪池是幸运的,在她八岁这年,一位“哆啦a梦”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他当然不是一位来自未来的蓝色机器猫,他的名字叫做田文伯,是位大自己六岁的大男孩。

  初见他时,他一个人站在侯爵府的台阶下面,正抬头望着那块齐威王亲赐的镶金牌匾,上书“千仞无枝”四个古体大字,以表彰平昌侯早些年为帝国治理洪灾时所立下的大功,以及为人“刚正不阿”的作风。

  男孩一袭白衣,孑然而立,脚边放着行囊,腰间挂着玉佩。站在汉白玉石狮雕像的下方,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牌匾,眨也不眨一下。他似乎一路行来有些疲惫,面容苍白,嘴唇干裂。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带着某种天然形成的贵族傲气。

  扎着长马尾的小女孩哭闹着奔出大门,迎头就撞上了站在台阶下面的男孩。男孩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倾倒,在触地的前一刻却努力护住小女孩,将她往前方轻轻一推,自己则直直地摔倒在地,头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石雕之上。

  小女孩怔了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男孩缓缓从地上爬起,鲜红的血从他额头上的破口处涌出,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从尖锐的下巴处往下滴洒。

  她瞬间吓傻了,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男孩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惊恐,于是蹲下身来,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轻声对她说道:“不碍事的,你不必感到害怕。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并不是你的过错。”

  林琪池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动,眼眶忽然变得通红,哽咽道:“你……”

  “我叫田文伯,是随我父亲来这里投奔文昌侯的。”男孩眯眼笑着,“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林琪池……”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此时居然垂下了脑袋,嗫嚅着、用蚊子般低低的声音回答道。

  “原来你便是侯爷府的那位千金小姐。”田文伯“惊讶”道,站起身来,向她拱手行礼:“请恕小人眼拙,没能认出大小姐的身份。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小姐!小姐你跑哪里去了!快回来啊小姐!”

  这时荣姨也奔出府门来,在见到门口的白衣少年,以及他一脸的鲜血之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急忙一把将小女孩搂进了怀里,用戒备的眼神盯着田文伯,问道:“你、你是谁!想对我家小姐做什么?”

  田文伯刚要张口解释,忽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眼前一黑便彻底晕死了过去。

  林琪池挣开荣姨的手腕,急急忙忙奔到了他的身边,大声呼喊道:“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大哥哥!”

  荣姨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并不是什么坏人,于是急忙朝府门内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受伤啦!这少年受伤啦!”

  ……

  ……

  在认识田文伯之前,林琪池从未怕过任何事、任何人,也从未担心过任何事、任何人。作为平昌侯府千金小姐的她,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便注定要过“随心所欲、予取予求、肆意妄为”的生活。她当然闯过不少祸,但从未有一桩祸事,能令堂堂平昌侯爷如此生气,以至于前所未有的当着府中所有下人的面,狠狠责骂于自己的爱女。也从未有一桩祸事,能令林琪池自己也感到十分伤心和内疚,以至于甘愿受禁足之罚,且天天陪在昏迷不醒的田文伯身边,跟他讲话、给他唱歌。

  田文伯终究还是平安醒来,这名年龄还不到14岁的少年,却表现出了如同成年人一般的修养和心性。他知识渊博,能与平昌侯爷谈天论地。他儒雅谦逊,对待身边所有人、甚至包括下人都彬彬有礼。他多才多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他几乎只用了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征服了平昌侯府的所有人,平昌侯甚至还收了田文伯为自己的义子。于是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侯爷府多出了一位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田公子”。

  当然,田文伯所展现出来的这些所有的“品质”,对于林琪池来说都无甚“稀奇”。世上有很多人、很多男孩都很有家教,也都多才多艺。但世上只有这样一位“田文伯”,会陪着她“林琪池”一起嬉闹、一起玩耍、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那时候,无论林琪池脑海里冒出多么离奇的主意,他都会帮助自己去完成、去实现,像个魔术师一样神奇。

  “田文哥哥,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田文哥哥,你带我去田野里捉泥鳅好不好啊?”

  “田文哥哥,你给我讲个鬼故事听嘛!要非常恐怖的那种!”

  “田文哥哥,我怕鬼……”

  “田文哥哥……”

  “田文哥哥……”

  “田文哥哥……”

  ……

  时至今日,当林琪池“回想”起这些记忆片刻之时,依然会忍不住心生感动。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动”之人,或许世上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永恒不变”的事物,而她又偏偏从小就是一位“喜新厌旧”的娇蛮小姐。但那时候,面对这个温柔而阳光的大男孩,她还是会忍不住对其心生出类似于“永远陪在他身边”这样的幼稚念头,就像故事的最后,大雄怎样都舍不得让哆啦a梦离开。

  想哭吗?

  当然了。

  尤其是想到——那个自己所认识的“田文哥哥”已经再也回不来了的时候,林琪池就忍不住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师姐!”

  “师姐你醒醒啊!”

  “师姐!”

  可这时候,男孩的呼喊声再度在自己耳边响起,扰乱了她所有的思绪,也让那股感伤烟消云散。

  林琪池咬紧牙关,红着眼眶回头,满脸愤怒地望着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那里根本空无一物,唯有落花随风飘落。

  真是的,烦死了!到底是谁一直在那里吵啊吵的,打扰了自己的回忆?

  “听说了吗?今日府中要来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大人物?论及身份,在咱们灵丘,还有谁能比咱家侯爷更‘了不得’的吗?”

  “哼,这你孤陋寡闻了吧!这事儿昨个就在府中传开了,今日造访侯爷府的不是别人,正是咱齐国最为尊贵的‘那位大人’!”

  “哟!难道说是——”

  “嘘嘘嘘,小声点,你要是敢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号,当心小命难保!”

  ……

  两名下人从林琪池的身旁路过,小声嚼着舌根。

  林琪池愣了愣,然后急忙望向前方那片人工湖的方向。过了这么多年,她虽然已经记不太清齐台的长相,但那日齐威王带着齐台来拜访侯府的时候,她却依然记得那是个酷热的盛夏天,并且——正是她九岁生日的时候。

  果不其然,在那里,满池荷花开得繁盛,荷叶铺展开来,甚至遮挡住了水面。

  林琪池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她往后退了两步,摇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这么多年来她都努力去“逃避”那段回忆,因为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正是因为齐威王的这次造访,当时年仅九岁的她,才会与齐台订下婚约。也正是因为这纸婚约的存在,才会令平昌侯不得不逼迫田文伯离开侯爷府。而由此埋下的祸根,才会引发后来的一系列变故,包括平昌侯府的衰落……

  在外人看来,她林琪池是那样的光彩明艳,就像位活在别人描述中的“大明星”一样,开着豪车,穿着名牌,走路都自带风,简直不可一世。她是众学院男同学的梦中情人,也是众学院女同学的偶像楷模。就像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样,人人艳羡。

  但没人知道,在那副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家道败落,可父母依然坚守着作为“贵族”的身份,出入各种高端场所,花钱大手大脚,甚至还要花重金帮家中那个所谓的“弟弟”买儒家学院的录取资格……

  平昌侯是戴罪之身,侯爵夫人又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弟弟尚未成年……要维持那样庞大的家庭开支,那收入又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依靠着她林琪池,那群名为“家人”的恶魔,一次又一次地向她伸出手来,进行索取,似乎要将她扯成碎片分食了才罢休。

  所以她才那样“贪财”,也才那样骄傲而独立。别人越想看她的笑话,她就越要笑得比谁都开心。

  可所有表现在外的风光都只是她为了证明自己而贴在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真实的她已经不堪重负、伤痕累累。

  当她累了的时候,她甚至找不到一个肩膀去倚靠。

  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只对田文伯一人产生过“依赖”的想法。但事实却是——这个她最信任的人,却反而伤她最深。

  林琪池忽然明白了,这里便是她的“心魔”。她一直想做一只冬眠的熊,找个没人可以发现她的地方,将自己独自隐藏起来。

  而这里,便是她“冬眠”的完美地点。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负担,做回那个刁蛮任性、自私自利的小女孩,什么也不用去管,只是一个人安静沉眠罢了。

  伤心吗?

  当然了。

  不甘吗?

  当然了。

  后悔吗?

  当然了。

  但何必再那样子伪装自己、为难自己了呢?

  啊,就这样静静地独处多好,不用去挣扎,甚至不用去思考。

  所有的人影都消失了,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所有的回忆也都消失了。

  世界恢复了最原始的纯白。

  林琪池闭上了眼睛。

  她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如同一名尚在母亲子宫里的婴童,让长夜无梦。

  名为“心”的大门,缓缓闭合。

  ……

  “轰!轰!轰!”

  像是野牛拿牛角撞击着木栏,又像是巨人奔跑而过,引得大地震颤、天穹坠落。

  有人站在外面,用力敲打着‘房门’,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喊道:“师姐!你醒醒啊师姐!”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陈一鸣啊!”

  “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啊师姐!”

  又是他,那个恼人的家伙。

  他为什么一定要打扰自己的美梦呢?

  陈一鸣?谁啊?我跟你很熟吗?我明明连你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我明明连你是谁都不清楚,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呢?

  “师姐,不要放弃啊,师姐。”

  声音变得沙哑了几分,由原本的呼喊变成了哀求:“明明是你将我带出那个壳的啊,明明是你给我希望的啊,为什么你自己反而要陷进去呢?”

  壳?

  什么壳?

  我何时给过你所谓的‘希望’?

  “跟我走吧,陈一鸣,我是来接你离开这里的。”

  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傍晚,有身着淡蓝翠水薄烟纱的天使推开了少年紧闭的心门。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是我亲自带到这里来的小师弟,你的安全当然由我来负责咯。”

  “你就放心吧师弟。齐国是一个十分开放也十分强大的诸侯国,即墨城又是咱阴阳家的主场,在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师姐拿自己的人品做保证!”

  啊……自己终于回想起来了,我有个小师弟,他叫陈一鸣,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亲自去接他来五行宫的,还说过类似要罩他的话语。

  但我只是在路边随便捡了条无家可归的小狗而已,难道就得负责照料它一辈子了吗?哪有这样子的道理啊!

  走吧,小狗狗,我不能再照顾你了,我已经很累了,你再去另外找个会疼你爱你的主人好不好?

  声音消失了,那条小狗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被抛弃的现状,它站在雨中,朝自己投来无比悲哀和不舍的目光,在察觉到自己不可能为了它而回头了之后,终究还是蹒跚着离开。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如同针扎般的泛疼呢?

  “你这样蹲在这里,好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狗诶。”

  “你那么胆小,却又那么勇敢。所以哪怕明知刚刚你所说的那些都是玩笑话,但还是会想,如果是你的话,真的会为我那样去做,也不一定的吧?”

  “我会等你的啦。所以,快点成长起来,好吗?”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面,地动山摇。

  “师姐!等着我!”

  那道声音又去而复返了,这一次,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用尽一切、声嘶力竭地喊道:“等着我!我一定会——拯救你的!”

  “把师姐——还回来,把她还给我啊!”

  一股温热的液体流淌过心脏,就像龟裂的土地迎来了暴雨。这一刻大门敞开,世界恢复明亮,阳光扑面而来。

  门外,满身血污的男孩站在那里、站在阳光的中心,努力朝她伸出手来,他的脸上带着那样多的凄怆,也带着那样多的愤怒,就好似要将整个世界都甩在脑后,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只为拯救她一人而来!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捡回家的男孩,他哪里是什么可怜的“小狗”,他是一头发狂的雄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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