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安城
西汉,长安。
时值初春二月,嫩寒微锁,朔风兀自轻荡。
清晨的薄雾,在熹微朝阳中,渐渐弥散。城中千家万户,瓦顶残雪未消,娇日金光下,灿灿生辉。
沿西门进城,行过数街,便到了西市。此时西市刚摆开不久,担猪的,赶羊的,挑菜的,仍沿着西门往这里来。卖熟食、开面馆的,大早便起床开店,扫干净地板后,开始迎接,第一位贵客的到来。
当朝阳摆脱东山的束缚,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时,西市的吆喝之声,便完全进入了。
“卖鱼咯,好新鲜的鱼!”
“刚出炉,热腾腾的面饼、蒸糕嘞!”
……
人群、车马,络绎往来。夹道上,几乎水泄不通。
过了一阵,忽见人群之中,一个青衣华服、腰佩香囊的少年,挤了出来。
那少年十七上下,朗目星眉,肤色麦黄。身材不算伟岸,但阳光下,轮廓清晰,笔挺刚毅,似乎经常习武。
“西汉时期的商品经济,发展得还算不错,这么热闹,也不亚于北京市的王府井!”少年哈出一口热气,回眸身后闹市,自言自语。
言语有些怪异。
他继续前行,缓缓踱过数街后,见到一条小溪。溪两畔,栽满了杨柳杏花。微风一荡,杨柳轻摆曼舞,杏花枝头颤动。
那少年,眼见此景,低声吟了一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细耳一听,似乎是宋祁《玉楼春~春景》里头的两句。宋祁,字子京,乃是宋朝著名的词人,是位实打实的宋人。
可此时,正值西汉。汉末三国,两晋南北朝,杨隋李唐之后,才轮到赵宋王朝。汉代的街市上,怎会有人吟诵宋词?倒是怪哉!
而这一切,还得从那位吟词少年说起。
少年姓甄,单名一个“宸”字,是当朝大司马甄邯独子。可四年前,他却不叫甄宸,也不是甄邯之子。确切来说,他还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属于距这个时代,两千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
当时,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水电站管理员,每天负责查查电表、水表,过着乏味简单的生活。
就在四年前,五月份的某夜,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雨越下越大,水电站上游的河水,猛涨数尺。水流激荡,挤压拦坝大堤。为了防止大坝受损,只得开闸放水,减轻上游压力。
就在甄宸按往常一样,打开闸门开关时,不知怎的,闸门却毫无反应。
这问题可大了,他连忙穿上雨衣,戴着安全帽,拎起手电筒,急匆匆赶去检查闸门,看看是何原因。就在他走过大坝时,忽然一个惊天之雷,倏地划破夜空,劈将下来。
那雷电,形如圆盘,白里显红,与寻常青光线性的雷电,风牛马不相及。更为神奇的是,它竟然避过了避雷针,直接劈向站在大坝上的甄宸。
甄宸被雷劈中后,便失去知觉。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帐顶缀满流苏的大软床上,成了个十三岁的小屁孩。还稀里糊涂被按上,“甄宸”这个名字。
初来这里,他是连话也听不太懂,学了大半年,才算熟练这里的语言。
甄宸知道自己是穿越时空,回到汉朝。是那闪电,将他的灵魂带到这里,附到小甄宸身上。
小甄宸,是个富家小公子,父亲是当朝大司马,承新公甄邯,母亲则是一代大儒孔光之女。
他还有个妹妹,叫甄婉儿,长得水灵敏秀。
甄宸心知,当夜被雷这么一劈,想必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肉身,早已成了焦炭,回去已然是不可能。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而这甄家,豪门绣户,钟鸣鼎食。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
这种日子,甄宸平时只能在脑海中意淫一下,而今竟都成真,心中畅快,更非寻常。最了不得的是,身边还有一位长相楚楚动人的锦心,照顾饮食起居。
锦心是甄宸的贴身丫鬟,年纪比甄宸大一岁。锦心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甄宸简直爱煞。
只恨自己尚未娶亲,否者立马就要纳锦心作妾。因为西汉时期,男尊女卑,他与锦心身份地位悬殊,也只能这么做。如果换在二十一世纪,则另当别论。
为了娶锦心,甄宸好几次厚着脸皮,问母亲孔氏,何时给孩儿娶亲,好为甄家开枝散叶。
母亲孔氏,涟着笑意回道:“你个小鬼头,猴急猴急的,娘亲早替你定了一门好亲事,只是她家此时尚在外头。等她回来,自会定个好日子,替你俩完婚。”
甄宸问,女方是哪家小姐?孔氏笑而不答。
甄宸问,女方家何时回长安?孔氏道,快了,明年开春就回来。
这是去年,甄宸问母亲的时候,母亲回的话。若是所言属实,今年那姑娘便要回长安。甄宸心中甚喜,如此和锦心的好事,也就不远了。
可心头又泛起忧虑,如果那姑娘长得像钟无艳一样丑怎么办?这还是次要的,要是那姑娘脾气暴躁,勾心妒忌,可就麻烦了。
锦心温软,又有些懦弱,加之出身低微,更是容易受欺。
于是,甄宸又问,女方品貌如何,凶不凶悍?
孔氏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猜疑人家,她是闺阁小姐,品貌端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母亲说话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自在。甄宸见状,心中估计那女的,十有很野蛮。
甄宸在二十一世纪,最怕的就是野蛮女人。在读高中时,就碰上个专挑刺的蛮横女班长,三年下来,专司抄作业、作弊的甄宸,过的那叫一个凄惨。
当听到母亲给自己安排这么一门婚事,心中不由惴惴。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不好违抗,唯得走一步看一步。
甄宸不是一个胸有大志之人,但也会细心去谋划未来。毕竟,封建时期,君权天授。皇帝想杀谁,就杀谁?下一道圣旨,就能将一个于国有功的大臣,满门抄斩。所以甄宸不得不打听,此时在位的是哪个皇帝。好根据自己浅淡的历史知识,揣测一番。
可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吓一跳。
当朝天子不是别人,正是以外戚夺政的枭雄王莽。
汉朝皇帝不是都姓刘吗?怎么有姓王的?
原来在历史上,西汉和东汉之间,还夹着个王莽建立的大新王朝。
西汉末年,刘氏皇帝,个个沉迷享乐,酒色纵欲过度,大多早夭,数十年间,更换了五个皇帝。如此快的皇权更替,到了后期,以太皇太后王政君为主的外戚集团,就基本把持西汉朝政。
而这些外戚当中,尤以王莽最为突出。
他在未得势之前,伪装谦恭俭让、礼贤下士,以此博得威名。在众望所归中,王莽渐渐独揽大权。
到了公元八年,在扫清所有障碍之后,王莽通过制造一系列符命祥瑞的假象,让天下人误以为“刘家气数已尽,王家可代为天子”。
接着,在朝野的广泛支持下,王莽便逼迫太皇太后交出传国玉玺,让当时的天子刘婴退位。自己则登高一呼,建国称帝,改国号为“新”。
甄宸父亲甄邯,伯父甄丰,当年就因协助王莽夺位之故,分别官封大司马和更始将军,爵位则是承新公和广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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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石桥,甄宸又向东走了一段,到一个卖芝麻烧饼的摊位前,买了三份芝麻烧饼。
卖芝麻烧饼的,是个头扎白巾的西域人。
甄宸付了钱后,拿着烧饼便又继续闲逛。
这三份烧饼,分别是给母亲和妹妹,还有锦心买的。烧饼味道不错,早上甄宸出府的时候,妹妹甄婉儿央求他要买的。甄宸很喜欢这个像小黄鹂鸟一样的妹妹,听得央求,自然照办。
信步又走了一段,来到一个面馆前,甄宸还没吃早餐,便挺步走进面馆。
“李老板,来碗牛肉面,不加辣,带葱花、姜片!”
李老板见是甄宸,立马上前鞠躬,“原来是甄公子,您老起得可真早!”
“嗯,快些上面,本公子现在有些饿。”
“好嘞!”
李老板将桌子擦净,招呼甄宸坐下,转身就下去下面。
甄宸坐到馆内草席上,将饼放到桌前。左手托腮,右手食指敲着桌面,一边瞧着门外街市,一边等待老板端面上来。
过了一阵,忽见门外四骑马,碾着飞扬如雾的泥尘,急窜窜奔过。
一会儿后,那些马忽然又掉转头来,径直奔回面馆,然后在门前停下。
骑马的四个二十出头的华服公子,齐身下马。
“我说甄宸在面馆之中,你看,他不正坐在里边?”
当中一个圆脸公子,指着甄宸对其他三人,神色得意地说道。
一个长着一撮小胡子,身穿黑衣的公子,右手把着腰间宝剑,左手朝甄宸招了招手,“宸弟,今早过府寻你不着,原来你在此处。”
说话者,是甄宸堂兄,甄丰之子,甄寻。
甄宸对这位整日只知游狗斗鸡、喝酒嫖娼的堂兄,十万个不喜欢,只是碍于情面,每每都要敷衍上一两句,“堂兄,你们这是要前往何处?”
甄寻一搭甄宸肩膀,憨然一笑,“嘿嘿,高唐馆新来了个绝色佳丽,我等便起了个大早,赶去瞧瞧,本来打算约你一同前往,可过府寻你不着,问你母亲,她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高唐馆,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妓馆,进出的都是富家公子。放到二十一世纪,就是一处高级会所。
汉代的风流公子,最爱到那里寻花问柳、宿娼。
甄宸为人不甚风流,倒是很少跟甄寻去胡闹。
甄寻这么一说,甄宸只笑了笑,“你寻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你又不是不知。”
那个圆脸公子插嘴道:“甄宸,此番,你是非去不可了,那叶小姐可是点名要见你。”
圆脸公子,名叫刘泳,是国师刘歆之子。在他左边,一位和他长相相似,但皮肤却颇偏黝黑的,则是他长兄刘棻。
剩下一位,是太傅平晏之子,平延。
“叶小姐?”
甄宸听了不解,心想,长安数得上名的歌姬,可有没姓叶的啊。
甄寻解释道:“这叶小姐,就是高唐馆的那位绝色佳丽,她名为瑶姬,是荆楚人氏。楚女多娇,又能歌善舞。唱得一首好楚辞,又弹得一手好琴筝。长相那个……那个美,简直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神啊,哈哈哈!”
甄宸听这么一说,心中也好奇起来,“这叶瑶姬,为何点名寻我?我又不似各位一般风流儒雅,讨女人喜欢。”
平延道:“非也,非也!甄兄之才,非我等能比。我等吟诗写字还行,可是治国论政便远不如你了。”
刘棻也拂拂衣袖,插嘴道:“是啊,甄兄三年前,在未央宫中所提的理政之法,助陛下改革制度,推行新政。如此大才,就连当年张良、贾谊亦不能及!”
这又是如何一个故事?
原来甄宸在二十一世纪,见到网上经常议论,王莽是个来自现在的穿越者。
他提出了很多超前的政策,比如禁止私人奴隶买卖,实施均田制,将酒、盐、铁进行国家专营,依靠国家手段,稳定粮、布市场稳定,对渔民、猎人、商人、工匠开征什一税,等等。
甄宸虽然读书考试不行,但是知识面很广,对王莽的这些奇闻怪事,也有所了解。当时,自己还嗤笑,骂那些写书发文的人胡编乱造。
可现在,自己也来到了汉朝,对于这件事,由质疑嘲笑的反对派,变成了深信不疑的铁杆粉。所以,他总想方设法,会一会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枭雄王莽。但王莽贵为天子,又岂非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想见就见的。
就在三年前的一次宫廷晚宴,王莽将满朝大臣连同大臣家眷,一起邀请至未央宫中,观舞饮宴,君臣同乐。
作为当朝大司马之子的甄宸,自然也荣幸受邀。
甄宸心想,终于逮到机会了,席上找时机,跟王莽溜上几句,保不定弄出个“酒后逢知己,他乡遇故知”来,到时候,有王莽这样的“故知”罩着,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可惜皇家宴会,场面气派,席上宴桌不下百余,而甄宸这样一个小屁孩,又被安排在筵席的一个旮旯角,离着王莽十万八千里。
歌姬舞了一遍又一遍,酒杯举了一次又一次。
随着月移时转,甄宸与王莽“相认”的计划,渐渐难成。
就在这时,传令宦官忽然高声喊道:“陛下有令,予诸卿百子论政之权,各发简一幅,笔一支,望诸位抒发己见,写治国之策,替陛下分忧!”
接着,一大群宦官走将下来,分派书简毛笔。
甄宸心中咯噔一喜,立即执笔将二十一世纪,自己耳闻的治国方略,统统写了下来。
写完后,他抬头望望宴场成百人众,暗里寻思,“写治国之策,替陛下分忧。我估计只是王莽显示自己开明,博得人心的小伎俩而已,这成百书简,他估计不会看够十分之一。像我这样一个小屁孩写的,更不可能有机会呈到他案前。”
甄宸皱眉想了一阵,又提笔在用来包装竹简的锦布袋上,写上“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十个字。写毕搁笔,装好书简,等待宦官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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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