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逐鹿

  十六年前。

  蓉城城内。

  每年四季首月的头五天，蓉城城中便有一次大集会，蜀人称为“龙头会”。除了天南地北做大生意的客商旅人邀约而来，四处叫卖，走街过巷的小买卖人汇聚于此，还有不少搭台卖艺的艺者登台扮装，舞刀弄枪以争个好彩头。往下说，还有不少从外地逃荒来的穷苦百姓挤进城内，以求赶集游玩的达官显贵乡绅富豪接济一番。

  也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江湖侠客，隐匿于闹市人群之中，体会着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最为朴素的生活。

  且说城内，有两个泼皮，一个唤做熊楚，一个唤做英备。相传与郊边山贼颇有往来，又因掘墓盗宝发了家，自成了一股势力，身边跟了二十余个混混儿，每日横行乡里，可谓是“独霸一方”。

  赶上这几日秋初“龙头会”，二人自然少不了捞些油水。

  “英二哥，起得早！”熊楚对英备拱拱手。

  “熊三哥，今日打算去哪个池子捡鱼？（去哪个地方收敛钱财。）”英备生了个高低眼，看人的时候又爱眯着，叫人看着就觉得心里发毛。

  “好池子水深鱼多（好地方能捞的好处多），去昭汉街走一遭如何？”

  英备点了点头，叫了二十余个泼皮，便要前往。

  昭汉街，城中最为繁华之街道，相传汉昭烈帝刘备曾在此处栽下三株桑树。天下闻名的“秀春客栈”，更是在此处设了分店，那三株桑树便倚在客栈左侧。

  英备熊楚行在路上，沿街几个讨饭的被二人手下乱打一通。招摇着到了客栈门前。

  说来也巧，听得几声铜锣鸣，三下小鼓响。客栈门口便聚满了人。

  英备见时，有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娃娃，面貌白净可人。这时正欢喜的敲打着锣鼓，腰上绑了一张令旗，红色底子上，秀了一个篆体的“武”字，且旗子两面皆可见。女孩身后用绳子斜系着一样物件，似是什么武器兵刃，却被一黑布包裹着。她一边地上，放着个木盆子，盆子里装满了水。

  过路的人皆停下来看那女孩，须臾便围做了一圈。英备熊楚带着众人亦围上前去。

  不多时，一个汉子“嗨呀”一声跳进了圈子里。围观之人便拍手叫好。

  那汉子作了个罗圈揖，拱手道：“四海五湖行走客，跋山涉水卖艺人。小子不才，本姓杨氏，名唤子昭。只因父母早亡，只得外出卖艺为生。还望诸位看官多行方便，带着的，多赏多赏！”说罢又施一个大礼。

  熊楚打量杨子昭时，发现此人八尺上下，穿着寻常的粗布衣服。头发是深棕颜色，胡子却是黑亮的钢髯虎须，脸上还泛着红光。

  熊楚心中不解：但凡走街卖艺的，脸上多少有些饥饿劳累之相，此人却脸色如此红润，倒也是个奇人。

  众人正又叫好。那女孩一松绳子，把那黑布扯开，亮出一把银面大刀来。日光洒下，那刀面把光反射入人眼中，刺得睁不开。

  英备心中便爱上这刀，心下决定，定要夺来。

  女孩把刀朝空中一甩，杨子昭跳起接过。围观的人都朝后又退了一步。杨子昭长吸口气，忽然“唔呀呀”一声叫，便开始舞起长刀来。众人接连叫好。

  这亦未完，女孩从地上拿起木盆，那水便朝杨子昭泼来。杨子昭不慌不忙，只在原地舞弄着刀。待那水到了进前，他大喝一声，将刀法变作棍法，只一招“金猴舞棍”，便密不透风的隔挡了所有的水。

  又一声呼喝，杨子昭功力一收。那刀被杨子昭直挺挺插在地上。细看时，他身上果然滴水未沾，只是周围看客多少都沾上了水渍。

  熊楚英备已然也受了几滴。二人不怒反笑：“正愁没理由发作。”

  当下众人又一阵叫好，女孩拿出个盛钱的盘子，看客门便朝里头扔几个小子儿，够不着的，干脆就扔在了杨子昭和女孩的脚下。杨子昭不住赔笑拱手。

  突然，人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杨子昭转身看去，原来却是两个领头的，带着二十多个汉子挤了过来。

  客栈外不少人觉得有戏看，便躲在一边观察这边动静。秀春客栈门口更是斜坐了个满脸红润的醉酒汉，朝这边望来。

  杨子昭见势头不对，又觉避无可避，只得上前拱手道：“几位看官有什么吩咐。”

  里头一个扯着嗓子道：“有何吩咐？你的那盆水渐到我们英备大爷和熊楚大爷的身上了。”

  杨子昭再看那两人嚣张跋扈的模样，只得笑道：“都是小的没长眼，开罪了二位爷。今日卖艺得的钱都当作赔偿了。”便从女孩手里拿过盛钱的盘子，递给熊楚英备。

  英备朝地上吐口唾沫，身边几个随从便拿过盘子，把杨子昭一把推开。杨子昭依旧赔着笑，胡乱收拾了下卖艺用的物件，拿布包住了刀，唤那女孩子一同走。

  英备却拉过女孩的手：“这女娃娃倒是长得可人，年龄再大些一定动人得很啊！倒不如卖了作个丫鬟……”

  那女孩一惊，眼见挣扎不得，一急之下，反手就给了英备一巴掌。

  杨子昭也是一愣，忙牵过女孩。拿起刀就要匆忙离开。

  “师父！他戏弄于我，你为什么……”

  “孩子，咱们快走吧！”

  “还想走？”熊楚早叫上二十多个泼皮挡住杨子昭去路。

  “你们却待怎的？”

  “怎的？把这刀和这女娃娃给我们，便饶你一条狗命。”英备捂着脸，龇牙咧嘴道。

  “这刀便是给了，可我徒弟却给不得……”

  “现在是你告饶，没什么资格谈条件！”

  杨子昭又道：“便饶我二人，其余好说……”

  熊楚叫到：“呸，狗一样的东西，还那么多废……”

  “话”字还未出口，却也被杨子昭给了一巴掌。

  有道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杨子昭本是走街串巷的艺人，受过太多苦，却少见如此侮辱自己之人。当下忍无可忍，把那把裹了黑布的刀横在自己面前。

  几个泼皮拿着棍棒冲了上来，杨子昭只拿住刀尾，轻轻把刀一甩，正打在几人胸口，那几人被这么一振之下，朝后退去甚远，接着倒在地上，疼痛难忍。余下众人又待冲上去。

  忽然听得一旁“秀春客栈”的阁楼之上有人喝了声彩。所有人都是一愣。

  杨子昭朝二楼看去，只见一个白衣长袍男子，手里拿着一柄青色的剑。飘然从楼上飞了下来，正落在几个无赖中间。他双手一推，便又倒下三四个。余人还欲执棍打来，却被他用剑鞘隔开，一拳正打中一人腹部，那人倒在地上，口里叫苦。熊楚站在那白衣人身后，腿肚子都吓软了，当即跪下讨饶。

  杨子昭大笑：“看来这朗朗乾坤之下，倒还有堂堂正正的汉子敢站出来打抱不平啊！”

  英备捂着脸，从杨子昭身后跑去。杨子昭转身一看，只把手中长刀朝外一推，那刀柄正击中英备后背上。他便“啊”一声趴倒在地上，再难起身。

  那女孩见状，又上前赏了英备几个耳光。杨子昭便上前去拜谢那白衣汉子。

  “多谢兄台相助……”

  不待白衣人答话，却听熊楚在地上道：“那白衣汉子休要嚣张，有本事报出自己姓名。”

  白衣人不慌不忙，微微笑道：“不才，陌庄庄主，陌如烈。”

  杨子昭大惊：“你便是人称白衣侠剑的陌如烈，陌大侠！？”

  陌如烈笑道：“虚名罢了，只是看有人横行乡里，坐不住而已。”

  熊楚冷笑道：“好……你便等着吧，日后有你好受的！”言诒，便拉着英备，和几个泼皮踉踉跄跄一道去了。

  杨子昭对陌如烈拱手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陌兄今日相助小弟，日后定当相抱！”

  “报不报的无所谓，去这酒楼饮上一杯倒是必要的！”说罢拉住杨子昭便朝客栈走，女孩紧随其后。

  跨过店门口，倚在一旁的醉汉身子让了让，对三人笑了几声，又站起身来，蹒跚着去了。

  “此人形醉意未醉，倒是神奇非常啊……”陌如烈叹道。

  上了楼阁，三人坐定。杨子昭与陌如烈饮了一碗酒，杨问道：“陌兄缘何在此啊？”

  陌如烈笑道：“陌庄所处之地人烟稀少，这几日又是蓉城龙头会，耐不住寂寞，便来此解闷啊，却不想遇着了这桩事来。”

  “便是缘分至此！”杨子昭便邀陌如烈又连饮了三大碗。那女孩担心杨身体，便轻声提醒道：“师父，少喝些……”

  陌如烈道：“这女孩子倒是性子烈，那一巴掌打得真痛快！”

  杨子昭道：“她叫阿莱，于江南卖艺时候发现，一个人沿街乞讨，我于心不忍，便收留了她。我教她凡是当忍，不想今日，我却亦未忍住。”

  陌如烈笑道：“便是你那舞得密不透风的棍法，便不似寻常卖艺的！”二人大笑，便约在客栈住下，三人住了间大客房，陌如烈与杨子昭谈至半夜，论及江湖之事，尽皆慨叹。次日清晨杨子昭要走，便被陌如烈催促睡下。

  陌如烈隔着窗，望着天上明月，眼中泛光。突然从窗外闪过一个人影，朝窗内投入一个飞镖来。

  陌如烈转手一接，却发现飞镖上还镖着一封信。陌大侠打开来看后，便把信揉做一团，长舒了口气，躺下睡去。

  第二日清晨，杨子昭收拾好行囊，便携阿莱与陌如烈道别。

  陌如烈道：“不知日后何时再见兄台。”

  杨子昭亦道：“江湖之大，说不定，日后与陌兄还有往来，如今就此别过。”

  陌如烈直把杨子昭送出城去，到了城外岔路口，才停下脚步，拱手与二人作别。眼见杨子昭二人走的远了，陌如烈方才回身。他却也不进城里，直朝另一条岔路行去。

  那条路直通鹿灵山。

  陌如烈手里拿着保健，掸掸白衣上的轻尘，大踏步朝前走去。

  行过十里左右，便到了鹿灵山脚下。陌如烈打起精神，进了山中。

  沿途坎坷崎岖，怪石嶙峋，几棵树上盘旋着大蟒，偶尔又能见到几只野兔从身边跳过，不时还能听到豺狼虎豹低鸣的声音。又行三里，便见一牌坊，上面写着“鹿灵山寨”四个大字。往前走半里左右，便是寨门了。

  陌如烈进前来看时，那寨门紧闭，左右站着十多个守卫，门楼上也有不少。

  几个喽啰搭弓拉箭站在寨楼上对准了陌如烈，一个寨门前的小卒干脆一面问着“什么人”，一面就挺抢刺了过来。

  陌如烈只轻轻一跃，便踩在小卒身上，左脚又是一点，自己便跳上了寨楼。几个拿着弓箭的喽啰来不及反应，却被陌如烈三两下拍下了寨楼。

  突然一个汉子怪叫着扑了过来，手中的两把屠牛刀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这一下来的凶猛，陌如烈暗暗喝了声彩。忙拿剑鞘来隔。连挡三下，陌如烈道：“也该在下了！”说罢一脚踢中挥刀大汉的手腕，逼的他退了几步。陌如烈趁机抽出剑来，一道剑光瞬间迸发出来。

  陌如烈向前一刺，大汉倒下躲过，陌如烈的胸腹却暴露出来。大汉挺起屠牛刀便朝陌如烈胸口砍来。陌如烈稍稍侧身，巧妙躲过了，却突然剑锋一转，便朝地面扫去，大汉一惊，避无可避，左脸便挂了彩。

  大汉见对打不过，忙翻身下了阁楼。陌砚再看时，那人跳下时却被一巨大的白布风筝接住，他乘着它，飞入了山寨内一片林子中。

  陌如烈冷笑道：“倒是跑的快。”说着，便又嗖一声跳下门楼，朝那林子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