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过早饭,腊梅换上了明录叔给她捎来的这件血红色平绒上衣和这条咖啡色筒裤。这身衣服她非常满意。同时,这身漂亮的衣服穿在她这副苗条而丰满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的惹眼和性感。往日她的头发都是在头上盘着,今天她却一时心血来潮把头发掺开,披在肩上。这样她在众人面前显得更加靓丽而漂亮。最后她再简单地把自己打扮了以下,锁上门,领着晨曦恍恍惚惚地离开了这片让她眷顾的土地。
晨曦跟在母亲身后磨磨蹭蹭,心不在焉地走着。蓦然间,她隐隐约约望见村口那棵古槐树下站着一个衣帽不整,头发蓬乱的少年。此时,她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朦胧中,他不停地朝她挥手。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出声,只眼巴巴地让命运把自己和这个小男孩撕开。而男孩悲痛欲绝地看着他心爱的姑娘一步步远去,直到各自精疲力尽时才无奈地搂着这棵古槐悄悄地哭泣。
就在向东最难过的时候,海涛懵懂也闪现在他的面前。海涛气喘吁吁,对着他虎视眈眈。他摁住他的肩膀好像要和他吵架。他说:“向东,晨曦今天走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这简直把人都能气死!我就不明白咱就这么眼睁睁地放她走了?走!咱追她去。海涛虎劲一上来,他拽着古槐树下的向东要把晨曦挡回来。向东双手抱着头,跪在土地上满腹委屈,泪水连连,好半天嘴里吐出了几个字:‘迟咧’。她已经走远咧!
这时候,大地一片死寂,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个孩子坐在土地上仰望蓝天,心中充满着对命运,对人生的迷茫。向东慢慢地抬起头,他含着热泪轻轻地在海涛的背上拍打了几下:“唉,心甘了,晨曦再不回来咧。”向东用他的黑布破夹袄袖子拈拭着脸颊上的泪花。海涛一脸的沮丧,他瞥了他一眼,沉默寡言,亲昵地拽着他的手,默默地望着清水河在悲哀中流淌……
腊梅边走边眺望了一下清水河四周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她留恋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三个春秋的日日夜夜。十三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十三年的酸甜苦辣犹如她人生的一个分水岭,甚至好像一个梦,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昔日的青春不再回首,而留给自己的只是一汪思念亲人的泪水——别了,我心爱的清水河!别了,我亲爱的男人!你在这里安息吧,我会常回来看你的。腊梅在心里告慰长眠在这片土地上的男人。
当她看见古槐树下站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时,她豁然间明白了这两个娃娃来这里的目的——也许他们是送晨晨的。
她知道,晨晨平时和这几个孩子关系最好。有几次,她看到晨晨在上学时偷偷地往书包里装鸡蛋。有一次,她往书包里装鸡蛋和馍馍时被她发现了,她问晨晨,你都吃过饭了还拿鸡蛋干嘛哩。当时,晨晨感到脸红,她羞涩地低头对她说:“向东和海涛今早因没有背熟课文,被老师扣咧,他们让我给他带点吃的……”。腊梅听到女儿这么一说,她的心也软了,她能理解孩子,因为,她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今天,这两个孩子在古槐树下送晨晨时也深深地感动了她。
走着走着,她感觉女儿的小手慢慢地要松开自己,这时候,她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便把她的小手牢牢地牵住,是啊,一旦松开她,也许她就不跟她走了,现在她明白了,其实,这两个孩子并不是来送她娘俩的,而他们完全是来勾引她的。因此她不得不加快了钱行的脚步。
晨曦!晨曦!晨曦………!晨曦听到了远处传来两个男同学的呼唤。他们的声音让她感到勾心斗魂。她尾随在母亲的身后,回头巴眨了他们一眼。恰恰就这一眼,她的心再次沸腾起来——这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向她召唤——她不能离开清水河!妈,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和向东他们在一起,妈,咱回家吧……晨曦停住脚步,屁股使劲往下垂,她一脸的沮丧,噘着小嘴跪在地上乞求母亲改变主意。
腊梅听到这话,她的头嗡一声,像一颗炸弹爆炸了。她以前预料到的事现在还是发生了。
开始她还劝说女儿,好说歹说她总是不听,后来,晨晨还哭哭闹闹,变本加利地在这座小土桥上向她示威。她说:“妈,咱俩回吧,我……我要……要和向东哥在一起,我……要在咱清水河念书。妈!妈……妈……咱回吧……!”晨曦的泪水在脸蛋上纵横地流淌,她哽咽地说。
腊梅现在已彻底地陷入了困境。就这么个宝贝女儿真把她整得哭笑不得,狼狈不堪。她都想撇下女儿跳进河里一了自尽。可她总看到女儿这么可怜巴巴地搂着自己的腿胡搅蛮缠。唉,这样折腾,她连一点辙都没有了!
妈,咱回,我死活都不跟你去了。晨羲瞪着一对花大花大的泪眼撕脱母亲的手准备往回跑。晨晨,咱娘俩不能回去。咱得寻你爸去。妈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学校念书,是让你将来有出息,妈不想让你在清水河受苦受难。好我的娃哩,咱……走吧!腊梅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始终在女儿这副泪汪汪的脸蛋上看不到她回心转意的动向。甚至,甚至孩子的哭闹声愈演愈烈,眼看着她要散手往回跑的趋势!
完了,全完了!这孩子,怎么一点话都不听哩,这时,腊梅火气上来了,同时,她的心也慌了,她不得不恨气地在她身上动武。
腊梅从硷畔上折断了一根荆棘,她把女儿扳倒狠狠地在她的小屁股上抽打着,在此,晨曦没有因疼痛叫喊一声,其实这种涩痛是正常人无法忍受的。看到晨曦被母亲的抽打,向东的心已经烂了。他似乎感觉腊梅婶的荆条并不是抽打在晨曦身上,而她所抽打的人是他啊。一种心酸和憋屈堵在他的咽喉,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愫,攥紧拳头不停地捶打这棵古槐。海涛在一旁也长息短叹,他背对着他说:“向东,我看这不行咧,咱要跑过去救晨曦哩,咱总不能让婶把晨曦作践了!”海涛气得脸色铁青,牙齿几乎都能把嘴唇咬破。听到海涛这么一说,向东慢慢地转过身,他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说:“不行!大人做出的事情我们没有权利干涉,咱不能胡来,压稳一点,婶必定有她的难处!”向东愁眉苦脸,他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去把她拽回来。腊梅这时候已被女儿折腾得精疲力竭,她看到女儿这么任性,她倦慵得跪倒在地:“老天爷,您咋不睁开眼睛看一看哩,看我腊梅咋恓惶到这种地步了。现在,我该怎么活呀!您说上一句话嘛?
永善啊,永善!好我的大大哩,你……你……怎么把我害成这样子了,我们在一块过活了十几年,我对你百依百顺,现在你到好,你今儿却悄悄地走了,你咋能狠心地把我娘俩撇在这没风处?往后来,往后来…我…我们孤儿寡母的,该怎么活呀!腊梅跪在地上面对着苍天呐喊自己的恓惶。看到母亲心中的痛,看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无奈和纠结,晨曦突然间变卦。唉,事情到了这一步,母亲太多的不容易,难啊,她得改变主意,看起来她把母亲伤得太深了,否则她的未来一片迷茫。想到这儿,她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痕,便眺望着那棵高大的古槐。这时候,向东和海涛不知啥时候跑了,也许刚才那几声清脆的上课钟声把他俩撵跑了。
是的,向东和海涛跑了,但,唯有那棵孤零零的古槐没有跑。它像一位为自己送别的老人,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也许他的内心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憎恨和仇视。
肝肠寸断!清水河依旧在流淌着。她没有给她作出任何答复,她只带着一脸的忧愁和悲哀在涓涓地流淌。
晨曦慢慢地转过身,聚焦着跪倒在土地上的母亲。母亲眯着一双泪眼,她原本一副白皙的鹅脸盘,现在已经被泪水和泥土冲刷得成了黄脸婆。一头篷乱的披肩散发遮住了她这副苦涩的容颜。她卷缩在土地上苟延残喘,这一声声微弱而喃喃的哭啼总想唤起一个女儿对母亲的怜悯和同情。是啊,母亲的惨状终于让女儿砰然心动。
妈,妈,妈咱们走吧!我听您的。晨晨再也不惹您生气了。妈……晨曦跪在腊梅面前,她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地摇晃着。腊梅慢慢地抬起头。她怔怔地望着女儿发呆,好像她都不认识她似的。
骤然间,腊梅被女儿的回心转意所感动,她慢慢地握住她的小手,亲昵地把她揽在怀里,情不自尽地吻着女儿这副圆润的小脸蛋。她说:“晨晨,你原谅妈妈,都怪妈妈一时匆动打了你!”不,不对!妈,要怪就怪晨晨,晨晨惹您生气了。我们走吧,我们寻爸爸去!
腊梅在女儿的小脸上又亲了一口。她慢慢地起来,给她拍打了身上的泥土,捋了捋她这头被春风吹乱了的秀发,她给她把衣襟,衣领整端好。她说:“晨晨,我们走吧,我们寻爸爸去……妈这辈子那怕给人当牛做马,吃糠咽菜,都要让你好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