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弑徒
看到自己的师傅对自己持剑相见的时候,石喻是不能理解的。
“师傅?”
石喻略微歪了歪头,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十年如一日没有一丝皱纹的,他的师傅。石喻身上的黑衣早就因为突如其来的暗杀而被血浸透了,虽然来杀他的人都被他杀掉了,可他的身上却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血还在不断地向下滴落。
“师傅,有人要杀我。”
石喻眨了眨眼,嘴角也向下撇着,似是受到了委屈的孩童。
“嗯,为师知道。”
随杜看着眼前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眼神深沉。
“师傅,为什么?”
话语中带着一丝天真和微微的委屈。石喻的问话虽然好像很无厘头,你被追杀你师傅怎么会知道?可这此时沉默的两人都知道这句问话的含义是什么。
“师傅?”石喻轻声询问,他从自己沾满鲜血的衣服中掏出一块令牌,递到随杜面前,令牌上也都是血,不过已经暗红地发黑。
随杜接过令牌,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他自己亲手所训练出的,皇家亲卫队——随军的令牌,而随军的最高领导人,是他。
“师傅?”
见随杜始终默不作声,石喻向前迈了一步:“师傅……”
随杜看着自己面前漆黑的眼眸,那里面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和信任,仿佛只要他说一句他不是故意的,那对眼眸的主人就会原谅他,然后拉着他一起回家。
“呵呵……”
随杜微微勾起唇角,笑容有些嘲讽。谁能想到,在外杀伐果断的石将军,内心不过是个对万物天真懵懂的小孩子呢?
“师傅?”
见师傅不但不回答自己,反而笑了起来,石喻的眼中更加茫然了:“师傅笑起来很好看。”
随杜摸了摸石喻的头,轻轻叹了口气:“为师知道。”
“喻儿,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试探的问询收获了少年坚定的点头。
随杜微微摇了摇头:“如果为师说,是圣上想要呢?”
石喻双唇微张,显然有些惊讶:“圣上想要,我的命?”
“没错,喻儿。”随杜看着自己这个最喜爱,也最天真的小徒儿:“喻儿,你太张扬了。为帝者最怕的,就是麾下有功高盖主之臣。你爹爹明明三番四次地提醒你,你却始终不改,反而越发高调。”
石喻疑惑,双瞳尽是茫然:“为陛下带来胜利,百姓安康,不好吗?”
“当然好。”随杜叹了口气:“为陛下带来胜利当然好,可胜过陛下,怎能让他安心呢?你应该也能知道吧,每次胜利归来时,百姓们对你的欢呼声,无石小将军不郑国这句话的传播,你几乎成为了家家户户的崇拜者。”
随杜面上毫无波澜,眸色却越加深沉:“需要被记住的是领导者,而不是他手下的兵将。”
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当用的人胜过自己时,那便全部划为了疑人之列。
石喻看着随杜:“师傅,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地尽自己的职责是错,不明白为什么上一秒和颜悦色的人下一秒会对你赶尽杀绝,不明白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不能是相互信任的,不明白赞誉为什么成为了害人的东西。
“不明白,便不明白吧。”随杜的手抚上了石喻的额头:“你只要知道,他的命令,我无法违抗,这是随家世世代代的遗训。”
“我知道。”石喻点点头,看着随杜:“师傅,我知道。”
“师傅,徒儿自己来。”随杜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随杜不禁动容,他的徒儿,他最爱的徒儿,明明心智如同稚子,明明被自己追杀,却还是为自己着想,不想让自己背上弑徒的罪名,所以选择自己将自己抹杀。随杜点点头:“好。”
石喻自腰间抽出玉泉剑,凛冽的剑芒在阳光下一闪而过,他将剑锋抵在自己脖颈,玉泉剑微微颤动:“师傅,爹爹娘亲……”
石喻自十四岁生辰后便从未称呼过石原为爹爹,只叫做父亲,只为了所谓的大家礼仪,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如今他又喊了爹爹,随杜哪能不知道这声爹爹的含义,只因着是最后一次了吧。
随杜的眉眼微微颤动:“师傅会照顾好他们的,终此一生。”
石喻笑弯了眼,他上次这么笑还是刚刚拜随杜为师的那天:“谢谢师傅。”
话落,刀起。漫天的血花不知迷了谁的眼,石喻的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随杜哑然失声:“喻儿……”
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从圣上那天召见他时起。
桌案后的九五至尊温和着一张笑脸:“听闻石丞相家石喻酷爱习武,老师,不如由您亲自教导如何?”
虽然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皇帝还是喜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喊他老师,哪怕他说了多次臣担不起陛下的老师,看似温和的帝王却从未改变过。
听到皇帝的话随杜眉眼一颤,如今朝堂石丞相一家独大,皇上这是要……
见随杜久久不回声,皇帝也不做训斥,只语重心长道:“石爱卿是朕最得力的朝臣,他的儿子今后也定会称为朕的得力干将,老师,您可要好生教导啊。”
随杜一拜,皇帝早就免了他的跪礼。敛去眼中的情绪:“定不负圣命。”
皇帝早就有灭了石家的心了,不过是待石家发挥它的所有价值才灭,如今天下一统,石家的将军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没有了后继之人,石原的年纪也没有诞下子嗣的能力了,所以两个老人的命倒还是可以留下的。
随杜抱着怀中早已冰凉的尸体,良久才想起将其掩埋。
将石喻的尸体放入土里的时候,随杜的身体有一瞬间是僵直的,他突然对自己有了疑惑,随家世世代代为郑国君王效命,他也早已对自己做的事情麻木,可到如今,到如今将自己最为单纯的小徒弟的尸体抱在怀中时,他居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
这么做,真的就是对吗?
他默默地问自己,没有人回答他。
人不在了,那就留下一个物件在身边吧。随时提醒着自己,随时让自己挂念着他。
在随杜将手放在玉泉剑之上时,玉泉剑的剑身突然染上了铜锈,便的破旧不堪。
“你也要随他去吗?”
随杜愣了一下,轻声问。
玉泉剑微微颤动了一下剑身。
“既如此,你便随他去吧。”
随杜叹了口气,将剑同石喻的尸体埋在了一处。
画面一片漆黑,有声音不停地响起。
“玉泉,你身上多了到划痕,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不那么莽撞就好了,我以后会很小心很小心地使用你的。”
“玉泉,师傅说我会是你很好的伙伴,真的吗?可是伙伴不是应该指的人和人之间吗?啊,你别生气哦,我就是有点奇怪。”
“玉泉,师傅说大家公子要有大家公子的样子,所以我不能叫爹爹为爹爹了,要叫父亲,不然被别人听到的话爹爹,不,父亲会被别人笑话的!我不想让父亲被人笑话,可是喊父亲总会让我觉得我离父亲很远的样子……啊,以后我和你说话的时候喊爹爹,其他时候喊父亲怎么样?这样别人就听不到啦!我真聪明,父亲说我傻肯定是骗我的w”
“玉泉,师傅说我最近进步很大,可是为什么爹爹却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呢?是不是因为我进步太慢啦,所以爹爹才不高兴?我会继续加油的!”
“玉泉,成亲有什么好的?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过一辈子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吗?我才不要跟不认识的人成亲,我要和玉泉过一辈子!”
“玉泉,我是你最好的伙伴吗?反正你是我最高的伙伴啦!”
“玉泉……”
“玉泉……”
呆子,我这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