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男婴的成长
第二年的立春,我开始能直立行走,那一年他们说我三岁,我想我年岁的秘密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清楚,因为我看起来就像个八十岁的老头。不过每当我想知道当年我被抱养的真相,赵阿姨总会言之凿凿地告诉了我的出生地点和时间。
“1993年五月二十八,你的出生证明夹在襁褓里头,你呐,你今年有三岁了。”赵护士每当提到我的岁数,脸上就开心地像是铺上了一抹油,特别精神。“来,叫妈妈。”
我总会乐意地叫唤一句妈妈,虽然我知道它并非是真正的母亲。
“亮啊,来到这个孤儿院的都是没父没母的孩子,有一些染上了重病,有一些人又和别人外表看上去不一样。在这里生活的,都是上天挑选过的,独一无二的孩子,所以你们都是最棒棒的孩子。而庆幸的是,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这点又和他们不一样。”
“那么,妈妈,什么是爸爸呢?我的爸爸呢?”
赵护士摸着我的头,我稀疏的头发仰面倒在她的胸脯上。
“爸爸,爸爸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啊。他们就是像院长,牧师一样的男人啊,拥有力量,思考,决定性的力量。你也有爸爸的啊,你的爸爸是一位军人,不过他在边境执行任务,不常回来,可他一直都在陪伴我们的啊。”
我看到赵阿姨的眼珠子一直在跳动,处于那个年龄段的我,不懂推敲人类的心理情感,我的记忆力很好,这能力自我出生以来就把握了,我不会错过每一个细节。我清楚知道,我没有知识,但我有意识,赵阿姨根本就不是我的妈妈,从医院到被遗弃的这一路上,我都能清楚记得,那个曾经对着我笑,尔后又厌恶地将我裹紧,如同垃圾一样放置到废弃包裹里头的女人,她的年龄应该更年轻,皮肤虽然干燥但看得出并非枯黄,我想,那一个才是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赵阿姨为什么会说谎,但她并不擅长撒谎。
在孤儿院的日子,并非外界想象的一样乏味。虽然空间限制了很多我们的活动,但童年的时间无忧无虑,就像是在夕阳下被拉得悠长的影子。在那段时间,那局促的空间就是我们生活的全部。院内有滑梯,植物园,半生态的养鸡场,每周一到周五都会有特定的课程,而周末会有少许志愿者和康复师到院内为患儿进行康复运动。孤儿院占地虽少,但五脏俱全。而且背后就是一座大山,虽无人居住,但大山的资源足够让我们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孤儿院有很多患儿,他们大部分和我一样都是被父母遗弃,有的是患了白化病,有的是患了先天性心脏病,而有些患童则无法与同龄人交流,听赵阿姨说,那是一种叫自闭症的疾病。
我自然是觉得古怪,但没有多问,因为每次我有问题总会被她一句话推搡过去“你还是个小孩,问这么多干嘛呢”
正如她所说,我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只是这几年过来,我的肤色慢慢由苍白变枯黄,但依旧是没有任何血色。我的躯干也慢慢变得强壮,而每一次我的体检报告,总会被那个医生涂改得面目全非。
“医生,你的体检报告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院长当着我的面质问医生,少许年不见,医生的年龄又涨了,他的肤色有些苍白。
“院长,他今年有五岁了吧。你该知道,这个孩子的一切总是要保密处理的,你该知道这一点?”
李院长点了点头,身旁的赵阿姨也同样,只是他们的眼神疑惑地示意。
“坦白跟你说吧,这孩子的一切情况我都不甚了解,他的体内骨骼,一切一切,我用ct机都扫描不出个结果。你看看”他叫我摊开手掌。“你看看这孩子,他没有指纹。”
医生的话犹如重石一样狠狠敲打在院长和护士的心内。
“医生,在国内,这种病能治好的吧?你跟我说,这种病能治好的吧?”赵阿姨情绪激动地捉住了医生的衣襟。医生的身材很小,我想不到赵阿姨居然能一把掀起。
眼看医生的脚跟都快离开椅子了,李院长一把喝止了赵阿姨的无理举动。
医生喘了口气,他苍白的肤色已经完全没有红润的色彩了,看来是吓得够呛。
“各位,我有话就直说了,现在这孩子的病情我可一点都搞不懂。无指纹,早衰,这全然就不是现阶段医学水平能解释并且治疗的疾病。我只能说,这是某种基因紊乱所造成的遗传病。别说国内,就算国外也找不到能治好的医生。”
“你是说,遗传病?”
“不敢完全确定,但最好是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查个明白。”
“我就是他的母亲。”赵阿姨说。
“别想骗我了。我只是知道,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医生说话的语气缓和有序“还不够明白吗?因为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疾病,他被他的亲生父母所抛弃,而至于他的出生资料,我听牧师说了,你们该留底了,而至于他能活多久,那就看这孩子的造化吧”医生的语气忽而很重,这是一个最后的通牒。
“院长,你是一个相信上帝的人吗?”医生转过头来看向他。
院长点了点头
“你们能抚养他到五岁,上帝该感谢你们。再说一件我感到疑惑的事,虽然这孩子的身体内在所有东西我探测结果是一无所获,但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我看到他的皮肤似乎变得红润光泽起来,我想,他正慢慢变年轻了。”
没有人会将焦点关注医生最后所说的话,因为无论在怎么看待,最后的褒奖都是为我的悲剧人生作敷衍。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医生,他知道了我的一切秘密,但又好似一无所知。从他的口中,我第一次听到了上帝这个词。我不太明白上帝究竟是谁,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吗?为什么院长听到这个词竟全身抖了一下。
“妈妈,上帝究竟是谁啊?”我问赵阿姨
“上帝啊,就是一个至善至美的化身。他不会犯错,他爱众人,只有他有资格审判凡人。”
“相信他又怎么样?相信他我就能康复吗?”我用圆碌碌的双眼直视着她。但看来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你是上帝选中的孩子,乖,听妈妈的话,你会康复的,你会好起来的。”赵阿姨笑眯眯地看着我,但她的笑容完全没有应有的说服力。
我每天跟着康复师每天做着重复的康复运动,可是我感觉我身体内的机能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想说这是错误的东西。可偏偏得到的回答总是,你还小。
孤儿院内有儿童30个,全部都是被给父母遗弃的,他们大都没有看过自己亲生父母,按一名男护工所言,我们就是上帝的遗弃物,而这又和赵阿姨所说的上帝的选儿一词自相矛盾。
他们中的有些人,没病没痛,看起来很正常,其中一个有着金色发质的孩子让我颇为在意,他的头发竖起来像鸡冠,脸色却与普通人不一样,那是苍白至极的颜色。他叫小辉,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他的年纪比我大上两岁,刚到孤儿院的时候穿着的是一件红色通透的衣裳,金色的头发颜色和肤色极为不相符,无论如何都很让人瞩目。
他的嘴唇干裂,背着一个包袱走进教室,与其说背着不如说是拖着这个词更为合适。他看似很费力气。
康复老师在课堂上认真地查看了他的姓名,这是他第一节课。
“今天上课前给大家介绍一位新伙伴,他是由别的院转过来的新同学,今后的一段时间要和大家一起生活学习,大家,欢迎新的同学——王耀辉”
他拘谨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人在意他的举动,而更多的人在埋头,有的在取笑他头顶上怪异的发型。毕竟在五六岁这个年纪,我们对审美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这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一个正常的发型。
他被安排坐在我旁边。第一节课被安排做着康复训练。我不知道在这所孤儿院里,被定义为不正常的人会有多少,我想多半患童都是,就连我也被贴上这个标签。可是大多人的人反而会取消外貌看上去怪异的人,他们会认为这就是不正常,就是病患者,反而将自己显而易见的缺陷熟视无睹。嘲笑别人,在他们身上是找回微不足道自豪感的唯一办法。
“你要来试试吗?”我问他,他年龄比我大上两岁,因此也比我高少许。室内的专属康复双杠外表蓝色的漆开始剥落,我在他上杠之前演示了如何借力慢慢走过去。
他完成得很轻松。“我又不是佝偻病”他看我的眼神一脸鄙视。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我试着问,我上去试着去摸一下。没想到他一把手推开。
“别碰,这不关你的事。”他满脸都是不悦的怒气“你这个外星人没资格跟我说话。”
大概这是我第一次受到如此的屈辱吧,很奇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我知道他不过是说出了一个事实,我知道自己在别人面前永远是谜一样的小孩。
正在做康复的老师走了过来,他以为是小孩之间无知开的玩笑。
然而王耀辉继续揪着我的死穴“你看你,像个老头一样,你这个怪胎,没资格坐在我旁边”
“王!耀!辉!”老师的话很大声“我要你道歉!他不过是得了一种病,他和你们一样,都是这所大院的学生,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啊。”
“他不是人类,你看他,你看他的皮肤,他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是吗?我不是一个正常人吗?”我接过他的话,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愤怒而绝望。我举起了我的双手,我应该掌掴他吗?我的冲动居然如此鲁莽地支配着我的意识。我缓缓伸出手,可是意识归意识,我霎时间却发觉自己使不上劲。是的,是完全使不上劲。我的双手绵软地像被什么摆布一样悬在半空。
“看,这怪胎,看,他的手。”
我的肌肤由掌心开始到肩膀,慢慢褪去了饥黄色的皮肤,就像是蛇蜕皮一样。
我看到了自己的皮肤,慢慢开出了崭白的肌肤,而褪去的死皮,竟然在空中漂浮了几秒后瞬间不见了。
“你的手怎么这样了。”老师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位都惊呆了。
我以为自己发了一场梦,梦醒了,我却躺在孤儿院内的一处教堂,教堂本身就不大,算是孤儿院和神父一起找人修葺的一处信仰之地。湖蓝色的窗户透不出光线进来。我睡得迷迷糊糊,想起最后发生的事情,有点匪夷所思。我伸手触摸了我的右臂,肌肤比起之前的更加光滑,这不是梦,脱皮的现象确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我看到了其他人,方牧师,李院长,赵阿姨,还有一个带着听筒的医生,大概我只能叫他医生了,他的样子比起之前的那个还要年轻。
“医生?”我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年轻人轻拍了我的头,不,可以说是摸了摸我的额头。
“患童现在多少岁了。”他问。
“五岁?还是六岁?”赵阿姨回答。
“六岁了。”我说。
“很好”他朝我眨了一下眼“意识清楚,吐字清晰,完全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模样。”
“可他从来没有病”赵阿姨说。
“是么?”年轻人笑了笑,他的牙齿有一颗凸出来,这一对小虎牙并不让人觉得可爱。
“可他蜕皮了,不是吗?你们给他吃什么了,我检查了他的下体,五六岁的人能长出?”医生的话让我搞不懂,但他显然有点愠怒。
“我对天发誓,我们孤儿院绝对没有对他滥用激素,只是,他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方牧师在李院长身边,卑微地点了点头,他挂着的十字架让我感到晕眩。
“医生,你该听过早衰症吧?”方牧师问。
“恕我资历尚浅,我不会治,建议患童进市立大医院检查清楚。”年轻医生差一点就拂袖而跑,却被赵阿姨捉住。
“医生,能帮忙看看,他的手蜕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检查过了,ct机照不出结果,这孩子,是魔鬼。”医生的话像是冲击波一样,在逼仄的空间荡漾开去。
“我不清楚他的病理构造,如果想让这孩子活命的话,还是送他去医院而不是在这里鬼鬼祟祟地生存。”
“可我们不想他被当成妖怪。”赵阿姨激动地说。
“你是说他的死皮,不见了?”医生将目光指向了康复老师,她看到了一切。
“在空中漂浮几秒后消失了,像是蛇的皮一样,蓝色的,粗糙不定的表面。”康复老师描述的一切正是我所看到的。
“我想你们在隐瞒着什么”年轻医生不再说话,看起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荒唐的理由。
我看到牧师和院长在低头祈祷,他们面向的是一尊耶稣像,虽然像身很小,但我想就是赵阿姨所说的上帝吧。
上帝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得已知。我只是感到有点惘然,这些大人们似乎在为我的病情而焦躁不安,这是病?这是不治之症?这是上帝给我的特殊礼物?
“牧师,你看,这孩子你看如何处理。”李院长愁云满布。
“院长,你想怎么了。这孩子没病。你没听医生说吗?这孩子没病。只是现阶段的科技不足以解释他的病情”赵护士情绪激动起来。
方牧师想了想“你忘记了上帝的教诲吗?”
“可他呆在孤儿院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我是说,我怕有人,危及他的安全。”
“喔?怎么说”方牧师一脸狐疑地望着院长。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院长让康复的老师出去了。这里只剩下我,牧师,院长和赵阿姨,当然,那尊耶稣像也不能忽略不计。
“我怀疑,有人知道了他的存在”
方牧师低着头,他在沉思和聆听。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的电话。电话里头一个代号为x的人,他说,他说我们孤儿院藏着一个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这说的是什么。对方到底是谁,这电话会不会搞错了。”
“我看不像,对方语气不急不缓,像是得到了什么证据一样支撑的肯定口气。”
“他提出要求了?还是纯粹的警示?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暂时不知道,但他显然会再打电话过来。”
“这就是你害怕的原因?”方牧师一脸不屑,他捕捉不了院长眼神里的恐惧。
“这个叫x的人,恐怕是为某些东西而来。还记得当初那个医生吗?”
方牧师轻轻回答记得。
“如果他是来寻找医学标本的话,那么一切也就符合逻辑了。”
在旁的赵阿姨推搡了院长“你想让我的孩子去死?你打算把他送走?”
面对赵阿姨的再三质问,院长说不上话,等了很久,他才寻思说出来“我是认为,他的存在,或许会对孤儿院的一切造成破坏。”
“你这样的担忧也并非无道理”方牧师话锋急转“可是,对方的意图我们暂时又揣摩不出,何况,雪亮自蜕皮之后,他的身体越来越年轻了,你们不觉得吗?他正像个年轻人一样茁长成长。我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担忧。”
“就是,就是”赵阿姨在一旁附和。“等着孩子长大了,我想到时医学昌明,他的病或许就能治好呢,我不懂你还担心什么?”赵阿姨谄媚地笑了笑。
“那也是,那也是”院长似乎一下想通了很多事“我想那不过是恶作剧电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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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