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夜

  夜起风雪惊枝鸟，遍地银装苦寒桥。

  皇城西侧的苦寒桥上，世子披着单薄的领风，望着远处茫茫的朦胧景色。身后秦叔焦虑的看着世子，却一言不发。

  秦叔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不听劝的世子，迟迟不肯回宫中。

  雪簌簌的下来，落在衣裳上，很快化作水渗入了衣服中，世子静静的站着，任凭它们飘落。不多时，头上已染了许多“华发”。

  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办说呢？

  世子木然。

  线索断了，世子一时半会找不到下毒的人，圣上的命已经危在旦夕。此时的他该想些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一切想起来都是那么的复杂。

  如果他早一步，也许那人就不会死，圣上还有解救的机会。可现在，他该去哪里寻找线索呢？

  远处，一片朦胧。当远处，有灯火亮起的时候，他又该怎么去回答呢？

  “世子……”

  “我想静一静，好好的静一静。”

  他打断了秦叔的话，独自一人向桥头走去。

  这踏进雪里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心痛。面对抉择，他该何去何从呢？

  放弃？

  还是，继续？

  如果放弃了，那就意味着圣上驾崩，幕王登基亦或者其他皇室登基，这二十多年的稳固江山，在几天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群雄并起，战乱纷飞？

  边境狼烟四起，血流成河？

  都有可能，谁也无法预判。

  如果真的到那一步，世子倒是情愿幕王掌控局面，也许这样，这天下的百姓才能免受战乱吧！

  但！幕王就真的能掌控局面吗？这暗流涌动的金陵，又有多少势力在暗中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那如果继续呢？

  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实很难，没有了线索，上哪里去找下毒的人？

  除非……

  除非能找到解毒的人，可太医都没有办法的解决的事情，这天下又有几人能诊治的？

  世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的那轮明月，眼中充斥着迷茫。当雪花从天空落下，融化在眼睛里，一股浊泪缓缓从脸颊流下。

  要是现在，父亲在身边的话，该多好啊！

  过了许久，地上的雪足足有半尺厚了，世子站在桥边没有移动脚步，靴子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花。

  “世子……”

  ……

  ……

  秦叔又再次向前，轻喊了一下，可是世子没有听见。

  “世子……回来了。”

  回来了……

  世子突然惊醒一般，转过侧脸，定睛看去，远处昏黄的灯光一晃一晃的朝着苦寒桥这边而来。世子眉头皱起，面色微沉，凝视了好久。

  “世子……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不了，如果这就是结果，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早日面对呢！”

  世子决定了，他要留在这里。

  看着远处渐近的灯火，秦叔不禁擦了一下脸上的冷汗，紧握了一下手中的拳头，神色凝重的叹了口气。

  世子察觉，也叹了口气，只是神色上稍放松了些，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无人寂的夜晚听得真切。不远处，一队人马渐渐走近了，细看时，已经能看出是宫中的车队了。

  车队中间有一辆四驾马车，车上有一顶华盖，朝着苦寒桥徐徐而来。

  冬日雪地打滑，车队走的慢了些，过了一会儿，车队在苦寒桥前停了下来。队前一将军见有人在桥上，顿时有了警惕，但看到桥边的世子，立刻让后队放下了兵器，下了马，快步跑到桥边。

  将军见到世子，行了礼，还不待问话，世子先开了口，道：“烦将军去通禀一下，南阳世子有事求见。”

  “世子稍等。”

  将军行过礼，又跑到轿子前，掀开轿子的帘子，对轿子里的太后说了些话，太后慢慢的从轿子中走下来。

  不远处，世子看到太后下来，心中不觉有多了一丝的忐忑，而秦叔则是在身后紧紧的拽住的世子的衣角，却没让世子察觉。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生死何曾怕过，但在此时，他却为世子担心到了极点。

  太后虽然为人谦和，可她也是历经世事的人，斗起狠来，这宫中恐怕也没几个人能招架住。秦叔只是担心世子的安危，只怕太后知道事情的结果后……

  “世子……”

  秦叔又小声喊了一下，可世子却没有回到，径直走了过去。

  太后年迈，走的慢了些，不过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却是好了些，见到世子，心中一喜，道：“孝陵，今日怎么出皇城了……”

  “不就是下个雪嘛不碍事的。”

  太后点了点头，满意了笑了一下。这是太后这几天来唯一的笑容了。就是在下午去南山寺的时候，太后也没有如此的高兴过。可能是陈家的子弟在她的心中固有的位置，是他人取代不了的。

  世子站在太后一侧，一言不发，衣袖中的手不断的搓着，眼睛却一直看着地下，不敢抬头，哪怕是稍稍的抬起一点都不敢。

  “孝陵啊，今日我去南山祈福，住持说皇上过几日一定能好的，虽然他这是在奉承哀家，不过哀家这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啊。”

  太后的话里话间，都有些如释负重的感觉，世子听时，心中又多了些闷气，眉宇之间，皱眉出现，只是他不曾抬头，太后也只管边走边说，毫无察觉。

  而在身旁的这些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世子压抑之气，纷纷沉默的跟在后面。

  “对了孝陵……”

  对了……

  世子如噩梦般惊醒，打了个寒颤，心中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顿时紧张起来。

  “哎！你这孩子，我说你该添一件衣服的，你这就打起喷嚏了。”

  “谢太后抬爱……但……”

  世子胸中之气难以发泄，只吐露半个“但”字，又收了回去，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打破现在这个好的气氛。

  “怎么了？孝陵你说什么，哀家没听清。”

  世子眉头紧皱，低着头，一股气压在胸口，如千斤巨石，想下坠，世子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众人不敢直视，纷纷低着头偷眼看着世子脸上的冷汗滑下。

  突然前方下桥的时候，世子心中分神，脚下不稳，直接扑倒在地，冰冷的手倒在雪地里，狠狠的抓了一把，腿却发抖，再也站不起身来。

  众人失色，不敢看去，唯有秦叔上前欲扶起世子。

  世子趴在地上，只是摆了摆手，口中念道：“不要扶我……不要扶我……”

  太后见状，也要上前扶起，可世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一抬头，一股热流从脸颊滑下，顿时一身的压抑之气，在此时倾泻而出，而后在猛地拜倒在雪里，哭喊道：“太后！”

  一句太后，却像是用尽了平生的力气一般，喊得无力中带着无尽的气力，“孝陵有罪！”

  世子在趴在地上，没有再起身。太后先是惊讶世子的举动，随后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若不是身后的人架起，太后便也不能起身了。

  太后勉强被架着身子，有气无力的想要问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已经不听使唤，挂在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太后闭上眼睛，缓了一大口气，低下身子，对着趴在地上的世子，问道：“怎么回事？”

  世子在地上始终没有抬头，听着问话，又是紧紧的抓住地上的雪，努力的压低声音，喊道：“线索……断……了”

  太后听闻，脸色虽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神色却有些绝望了。

  “这么说，皇上……”

  太后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众人也听得出其中的意思。只是刚才还满怀希望，现在却要绝望了。

  这让太后如何过得去这道坎。

  风中的雪花飘在头发上，将银白的头发染的发亮，就像泪光一般夺目。太后沧桑的脸庞边，又有几缕头发挂着晶莹的水珠，顺着沧桑的脸颊滑下来。

  “只是线索断了……也许还有……”

  世子不敢抬头，只在地上哽咽道。而太后发抖的向前走了两步，想要扶起世子，却弯不下腰，只好躬着腰，拍手道，哭道：“除此之外，还能找到办法吗？我的儿啊……”

  “一定会有诊治圣上的办法的。”

  世子低声说道，语气却弱了许多。

  这些天宫中的御医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可是圣上依然昏迷，难道要昭告天下，请天下的大夫前来诊治吗？

  世子有心也不敢如此啊！

  “罢了，你起来吧！哀家累了。”

  太后的倦容没有了一丝的生气，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力，都是那么的木然。可谁也知道，此时的太后是多么的无助。一个当朝的太后竟然无助到这样的程度。

  她就那样无助的站在这雪地里，佝偻的身躯无神的望着茫茫的远方。

  许久，许久。

  她才转过身，指着地上的世子，哀叹道：“孝陵，明日哀家要召集大臣，你也来吧！”

  众人愕然，他们没想到太后竟然做出了决定，他们都小瞧了这个太后。

  可谁也不得不佩服太后的定力，面对着巨变，还能有如此心境，不愧是经历风浪的女中豪杰。

  世子慢慢的从地上爬起，通红的手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在他前面的身躯，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句：“这金陵的天要变了。”

  从明日开始，也许这天就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