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卫小津
我将那个美人画像收了起来，仔细的用布包好，放到柜子里。
之所以留着它，是为了记得承贤；没错，承贤是个妓女，但她给了我最初的感动，这样善良的人，我并不会想着她之前的身份，我愿意一直记着她。她在我眼里，干净澄澈。
我依旧搬着自己的小桌子到安顺街头去做代笔，只是，思绪时常飘忽，不自主的飘到那狼狈不堪的一天。
我仍记得我头发凌乱，透过发丝看到一个威严凌厉的男人，那一瞬间，阳光照在他脸上，那英姿，竟让我觉得天地无华，比我见过所有的风月花雪都要好上几分。
彼时，碧空如洗，云雁双飞。
后来，我的脑海中会不断的浮现出他，每次想到他，我总会怔怔的呆上一会儿……
我小时候没少偷跑去戏园子里看戏文，那些戏文看多了，那些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的故事也是记了不少，难道……我这是一见倾心了？
心里想到这个，我的脸立刻发烫起来，不对不对，我只是觉得那位师座的气宇不凡，跟我平常见到的那些丘八不一样，顶多是……一见惊鸿！
于是我给那一次的邂逅起了个名字：一见惊鸿
“麻烦你给我写封信！”我正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猛然被一个声音惊醒，我看去，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皮肤黝黑，脸上挂着淳朴的笑，身上穿着军装，虽然最上面的领口少了个扣子，可下面的一排扣子依然扣的整整齐齐，他此时正背着一把枪，对着我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我醒过神来，忙说：“您请坐。”说这摊开纸，提起笔。
少年嘿嘿的笑了笑，说道：“就写，爹，儿子小津在外一切安好，您勿过于挂念……”
他说的时候很浓重的河南口音，我在心里笑了笑，这是一个老乡。等我写完，将信交给他，他宝贝似的接过信，小心翼翼的装进军装口袋里，然后又从另一个袋子低头掏钱。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遇到老乡，岂有不打声招呼的道理？
我对着他用我的老家话说了句：“老乡，在这边还好？”
少年一下愣了神，然后抬起头睁大眼睛，惊喜的叫到：“咦！你也是……”
我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相见恨晚，又知道他是南阳的，我也是南阳的，他更是惊喜，从南阳聊到滇西，再从滇西聊到南阳。
他告诉我，他叫卫小津。
卫小津是远征军的一个上等兵，十九岁，打了四年仗，老兵了，一路从北到南。
今天他遇到了我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乡，这个老战士便给我吹嘘起来，什么七九步枪，捷克式轻机枪，巴祖卡……
他还提到了漫天炮火的战场，只是刚提到战场，他一开始眉飞色舞的神情就暗淡下来，便躲开这个字眼，不再提及。
他只低垂着头淡淡说了一句话：“我看到我的那些战友们，有被枪打穿的，有被炸弹炸死的，他们就躺在那儿，再也没有起来过……”
我听的心酸，那种感受我理解，虽然我并没有亲眼目睹，但我的哥哥是他们的一员，我不敢想象他像卫小津描述的那样，被子弹打穿，或是被炮弹炸飞，躺下就再也起不来，能留个全尸，那算幸运；然后就像沉寂后的死灰，烂在天地之间，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时候我也才知道，他就是那天那位师长手下的兵，而那位师长，名为孟少卿。
我们畅畅快快的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小津也该回去了，临走是他掏钱给我，那是代笔的钱，我看到，他多给了我两张。小津一边给我钱一边说：“以后你有事就找我帮忙，我虽然没啥大的本事，但是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的”
我将他的手推回去，说：“使不得，就当给老乡免费写了。”
小津急红了脸，急忙说：“那咋行，你也不容易，我得给你！”
我又将他的手推回去，说：“小津，这钱你真不用给我了，我想找你帮个忙。”
小津一听这话，停止了推搡，问道：“你说，什么事儿？”
我说道：“小津，我哥叫苏长良，跟你一样，也是远征军，两年来杳无音讯，我听说他在这边打过仗，我得找他呀，他活着我就放心了，他要是死了，我也得把他的尸首带回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小津挠着头想了想，有些为难的说：“我在这边，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儿，再说，两年没消息，那八成是……”
听了小津的话，我的神色就如同他刚才一样暗淡下去，我无力的拨弄手中的笔。
“不过……”小津话锋转了一下，我听了立即打起精神，丢开手中的笔，追着问他：“不过什么？”
小津说：“我们师座手里头有所有阵亡人员的名册，如果能找到名册的话！也能知道你哥到底怎么样。”
我一扫刚才的暗淡，变得欢喜起来，可新的问题又来了，我问小津，怎么才能拿到那名册。
小津说：“这个难办，那名册阵亡人员名册肯定在我们师座的办公室，到时候我给你弄一套军装穿上，你跟着我进我们军队，混进师座的办公室，等师座出去了悄悄的去找那阵亡人员名册。看看有没有你哥。”
我点了点头，对小津千恩万谢起来，小津手一挥，淳朴的笑的说：“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