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去经年后
三万年后。
酆都,鬼门关外。
一名黑衣女子静静地在关外路旁俏立良久。唯见她素纱覆面,潋滟凌厉的桃花眼之中盛满了难言而有复杂的感情,带着淡淡的亲切和温暖,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
这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女子。她的眼睛,也许深邃到能够将整个四海八荒六合三界都容纳下去罢。来往的鬼魂和鬼差鬼吏们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许久许久后,那女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抚摸着鬼门关右侧高不可测的雕刻着酆都各种奇特鬼物的粗粝巨柱,带着浓浓的怀念和若有若无的珍重。
“到底还是回来了罢。这么些年来,委实是苦了你们了。接下来,交给我便好。”
对着柱子轻声慢语过后,那女子便毅然踏入了这标志着阳世与阴间的分界线—-鬼门关。
鬼门关过后,是连绵千里的黄泉路。这条路,是通往冥界酆都的接引之路。
路边两侧有着一望无际的接引之花,如火焰燃烧般跳动着,诡异如魔,嫣红似血。酆都的接引之花,便是人间俗称的彼岸花,也就是冥界的曼珠沙华。西天梵天佛经中有言:“彼岸花,花开千年,花落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她想起着一段梵文后,倒觉得这位注书的佛陀真真是个奇才,竟然能够把她酆都狰狞诡秘的鬼物,写得如此具有禅意和佛性,就是不知道在他的笔杆子下,她这位酆都神姬殿下,又该是怎样的狼狈或者洒脱?
这个时刻正值酆都的阳月刺眼夺目之际,触目所到之处,曼珠沙华花开似锦,这些修炼出灵性的鬼物贪婪地吮吸着来着酆都阳月的精粹月华,极力地舒展着自己的花瓣,释放出丝丝缕缕带着异香的气息,诱惑着来往的魂魄回忆起过去阳世间的种种美好与辉煌,让它们迷失其中,直至魂飞魄散,轮回成殇。
无意神游之间,她的身后又是一阵哀鸣响起,带着深入骨髓般的熟悉,那是灵魂破碎的声音。她知道,又是一个夭折在黄泉路上的迷失之人。酆都到底不是收容破烂之处,轮回也并不是轻易可许前世今生的借口,想要再续前缘因果,总归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而错付代价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
她静静地带着丝丝慵懒味道,漫步在这条闻名于四海八荒的火焰之路上,与周围瑟瑟发抖的灵魂之间带着浓浓的违和感,却拥有着至高无上的主宰气息。就连两侧妖媚诡秘的妖花,亦是争相地讨好着,虔诚地奉献它们最珍贵的灵气去净洗着她身上来自外界的沧桑和烟火味道。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又想起了多少往事,亦不记得眸底的颜色变换过几次,她只觉得这条接引之路那么长,长得就像生与死之间的距离一样难以逾越;又那么短,短的一时三刻便已经到了终点。
踏过这条接引之路,便是三途河,亦或者称之为忘川河。这是冥界酆都的护界之河,河水浑浊黝黑,腐蚀着那些落水者的灵魂和记忆,无数残魂落魄在其中挣扎翻滚,沉沉浮浮,嘶吼哀求。河边两岸依旧是彼岸之花,只不过被河水中的阴暗浸染了无数岁月之后,它们早已经没有了本身的如血妖娆,纯粹的黑色花朵,在此岸与彼岸争相绽放,带着红色曼珠沙华所没有的肃穆和阴暗气息。
她静静地伫立在忘川的此岸,看着忘川之上的奈何桥上往来不绝的灵体熙熙攘攘,匆匆忙忙。又依稀瞧见水雾缭绕间,在三途彼岸泊船的摆渡老翁悠闲着醉卧船头,哼唱着千万年来一直没有变过调子的不知名曲子。
不经意间,摆渡老翁便对上了她的目光,只见那泼皮老儿先是双目猛然一瞪,眼如铜铃般撑大,接着又是闭眼将眼皮狠狠地一阵搓揉,再睁眼时,仿佛才确定我不是错觉一般。于此同时,奈何桥上也传来了一阵骚动,桥上那位正在施汤的青衣美人扔下汤勺,急急地朝她飞奔而来,美人足莲移动间,暗香浮动,在这永无天日的酆都秘境里,倒是难得一见的纯粹曼妙,只是她通红湿润的眼眶和贝齿下泛白的唇瓣,却是生生地破坏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片刻后奈何桥桥体震荡摇晃,一道黑气缭绕的灵体猛然从桥身脱离,直直的落在她对面咫尺之距处。只见那黑气缭绕的俊美灵体细细地端详了她一番,带着熟悉的家常语气问道:“可是回来了罢?”
她笑着答道:“是啊,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便扭头看向疾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孟婆和摆渡老翁,笑道:“这些年来,辛苦大家了。以后,都有我在。”
黄泉彼岸孟婆汤,忘川三生奈何桥。此去经年后,终归故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