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圆

  印度的机场大巴用“破旧”来形容真是客气了，怎么说呢，它有点像中国刚解放时候的那种绿皮中巴车，外面刷着色彩斑斓的广告但油漆早已斑驳，就像一个丑陋的老妇非要穿上少女的裙装，还是那种颜色夸张的地摊货裙子。机场大巴把小组一行6人像货物一样“哐当”一声扔在路口，搅起一阵“灰烟”扬长而去。5个从来没踏足过印度的人，正以一种外星人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新世界：40摄氏度的炎热天气，整个街区就像这种天气里汗流浃背浑身恶臭的老汉一样充满了尴尬。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让人作呕的味道，狭小而拥挤的街道上遍布人畜的粪便，三步五步就是一个垃圾堆，苍蝇多到走路时会影响你的视线。穿得脏兮兮的孩子在街道上边跑边吃着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几只野狗和成群的乌鸦窥探着孩子手中的食物，周正宇一巴掌把一只硕大的蚊子拍死在了自己脸上，手放下来的那一刻，脸上是蚊子肚子里溅出来的血和黑色的残肢断翅。跃然抑制住强烈想要呕吐的冲动，满脑子搜索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最后只好用一个省略号代表此刻所有的心情。

  看着这群满眼惊叹号的同伴，t教授有点小得意，一个小小的坏笑浮现在他脸上旋即又严肃起来，“伙伴们，我看到了你们满眼的错愕，是不是觉得我一路把你们领进了地狱？”这些在既干净又方便的城市里长大的人们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t教授的助手ror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t教授朝大家点点头，“每个有幸与印度有交集的人都会感恩，感恩上帝让他的生命从印度经过，印度是天堂也是地狱，让人既爱又恨。如果有人告诉你印度糟糕透顶，你要相信他；如果有人告诉你印度美妙绝伦，你也要相信他。但是无论如何印度绝对是一个让你此生无悔的地方。”

  t教授其实完全可以让美国大使馆来新德里机场接他们然后再把他们安全送抵克什米尔的边境，他们只需要小心度过边境地区到达k村和b村来落实计划就好了，但是t教授认为人生是一场修行，没有充分了解一个国家的文化和痛苦，就根本没有资格为它服务，所以他选择让大家第一站先看看印度平民百姓的生活。t教授领着大家在贫民区里穿行，仿佛当年耶稣领着12使徒行走在疾苦百姓中一般。他微笑着看着他的组员们，这些人正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干净的鞋子尽量不要踩到粪便上，用衣领和丝巾保护着自己的口鼻免受苍蝇和臭气的骚扰，就像他第一次来印度时一样，t教授心里明白很快这些都将不再是问题，看上帝如何把这些甜美的小羊羔锻炼成无坚不摧的战士。

  跃然和伙伴们度过了在印度的第一个24小时，他们拖着行李箱筋疲力尽地到达了旅馆，以为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没想到还要面对如此可怕的食物，没有筷子只能用手抓，跃然扭曲着脸努力把食物吞了下去，可她娇贵的胃还是生气地把食物全都翻了上来，整个晚餐除了t教授吃得津津有味，剩下的人吐的吐，吃不下的吃不下，卢教授把最后的一袋面包分给了大家勉强算是裹腹。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浑身臭汗地走了一天，贫民区的旅馆却没有水给他们洗澡，这里连干净的饮用水都很珍贵怎么可能淋浴呢。旅店的老板给大家解释了半天，他们才勉强听明白，这里的人都在河里洗澡，可是当大家看到旅店老板所指的那个小河沟水都是黑色的时候，小组成员果断集体放弃了洗澡的计划。

  对跃然而言，她和jeffrey分手的那段时间是她第一次害怕一个人住，怕被心里的黑暗所吞没，而这次是她此生第二次害怕一个人住，残破的房间可以听到墙后面老鼠的吱吱声，蟑螂的个头大到无法想像，带着浑身的臭汗跃然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想象当年老爸下乡忆苦思甜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梦里跃然隐约听见喊声和枪响声，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呀?！

  第二天，t教授说要带着大家到恒河河畔去走一走，想要了解一个民族最快的捷径就是了解它的贫民区和发源地。跃然瞬间回忆起历史书上关于恒河的描述：这条母亲河因创造了人类历史上著名的“恒河文明”而成就了印度，使它成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众多的神话故事和宗教传说构成了恒河两岸独特的风土人情。恒河是印度的圣河，历史悠久，有着浓厚的民俗和文化色彩，即使经过千年的文明洗礼，印度人民仍然保持着古老的习俗。

  其实印度人和恒河的关系比中国人和黄河更亲密。都说黄河是母亲河，可是有多少中国人一辈子都没有亲眼见过黄河，印度人不一样，一生一次他们一定要来恒河朝圣，让恒河的流水洗净身上世俗的尘埃和罪孽。

  不过这都是历史书上的叙述，一想到要亲眼看到印度的母亲河了大家都很兴奋，远远望到恒河的那一瞬间，大家都被她的美惊叹了，当天的天气有点阴却没有下雨的迹象，低矮的天空和不刺眼的艳阳把整个恒河河畔映衬得更加神圣。恒河两岸的建筑多以土红，土黄和白色为主，很有点像中国西藏的风格但是感觉完全不同，建筑的颜色是内敛的，含蓄的，但是河畔人们穿着鲜明艳丽的衣衫，两相对比形成了一道魅力独特的风景。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异域的风光，t教授偷偷地笑了，带着大家继续往河岸走去，等到t教授一行人走近了河畔，大家的兴奋一下子变成了疑惑。这还是刚刚他们看到的那条河吗？河岸两边到处是简陋的帐篷和各种寒酸的生活用具，很多男子几乎是全裸地坐在河边，跃然不自然地用手遮挡着眼睛。再看河面上就更是让人瞠目结舌，整条河水几乎是暗黑色的，河面上飘满了生活垃圾，各种颜色的塑料袋裹挟着黑色的气泡随着波涛滚滚而去，恒河岸两边的生活污水基本上是不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排放到恒河里去的，这其中包括粪便。印度人相信把骨灰撒入恒河灵魂会得到超升，所以这些帐篷里很多是老人，他们因为穷困无法支付火葬的费用，而住在恒河边等死，按照规定如果亡故在恒河岸边，是可以享受免费火葬并将骨灰倒入恒河的。每天恒河水被倒入数吨全国各地人的骨灰和水里其他的垃圾掺杂在一起飘向远方，然而千年来传承的坚定信仰让印度人全然无视浑浊的河水。每日在恒河畔都有十几万的人等待用这河水沐浴和饮用，男子几乎全子仅穿着贴身的衣物在河水里浸没全身，仿佛很怕身上还有一点罪恶没有洗净一般。大家正感慨着河流的治理，突然一幕惊悚的景象出现在大家眼前，一具半腐烂的儿童尸体在大家的面前飘过，尸体上还站着一只专以腐肉为食的渡鸦，除了小组的5个人大惊失色地连声叫喊，其他人都安安静静视若无睹。跃然捂住嘴巴，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一幕，t教授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害怕，这在印度是再自然不过的，印度教徒的生死观和我们不一样，未成年的孩子死去是因为身上有业障，所以人们会把他们的遗体放入恒河水葬，这样他们在洗去业障之后灵魂就可以升天了。”

  “可是饮用这样的河水并且在里面沐浴，他们真的不会生病吗？”跃然疑惑地问，其他几个人点点头，大家都很想知道答案。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t教授微笑道，“我第一次来印度的时候因为好奇也加入了恒河的沐浴大军，结果因为大肠杆菌导致的高烧差点没要了我的命，很奇怪，印度人每天使用这样的水却不会生病，甚至很多恒河两岸的老人都是百岁以上，信仰和寿命的关系也是我正在研究的课题之一，也许信仰到了一定境界可以左右所有事情。”

  对于t教授给出的答案已经不能简单用赞同或是反对来反馈了，复杂的人间万象需要反复咀嚼和回味，小组的5个人只能用婴儿第一次看世界的好奇眼光继续他们的体验和认知，印度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最肮的环境和最纯洁的灵魂经由信仰被生生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景象。

  大家一边走一遍继续听t教授介绍，“在印度，大多数印度教信徒终生怀有4大乐趣：敬仰湿婆神、到恒河洗圣水澡并饮用圣水、结交圣人朋友和居住在瓦拉纳西圣城。关于恒河，印度有很多古老的传说。相传古时候，恒河水流湍急、汹涌澎湃，经常泛滥成灾，毁灭良田，残害两岸的生灵。“神中至神”湿婆神向来对人类充满了怜悯，他听到了世人的祈祷就来到喜马拉雅山下，散开头发，让汹涌的河水从自己头上缓缓流过以求降低河流的速度，从那时起恒河水开始灌溉两岸的田野，居民们得以安居乐业。印度教便将恒河奉为圣水，敬奉湿婆神和洗圣水澡成为印度教徒一生最重要的两大宗教活动，恒河已然成为印度人民的精神家园。

  t教授用流利的印地语和前来朝圣的人们打招呼，所有人脸上都有一种特别的宁静和安详，这是跃然在张牙舞爪的城市里根本看不到平和，t教授跟船家租了一条小船，小船载着6个人慢慢划过大大小小的河边台阶，清晨的恒河，有一层雾仿佛薄纱一样裹住每一个人，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太阳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直只露出半张脸，然后突然淘气地一下子就越出了地平线，而此时他是新郎，揭开所有新娘头上的薄纱，让她看见他红彤彤的笑脸，那暖暖的色调让宁静的恒河变得更加光芒万丈，跃然默默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此景只应天上有。

  恒河边还有一个让跃然印象深刻的现象，从早到晚恒河两岸都在冒着烟，那是印度教徒升天前的最后仪式。印度教是要求火葬的，他们认为在圣河边上火葬是终极归宿，经由此才能升入天堂。火葬也没有跃然之前想象的那么恐怖，尸体被艳丽的织物精心包裹后放入火堆，即刻被熊熊烈火所吞噬，因为同时放了特殊香料，火葬现场完全闻不到尸臭的味道，葬礼是安静而又神圣的，不像中国人那样哭天抢地，t教授告诉大家：印度教徒对于死亡，不喜悦也不悲伤，眼泪只会阻碍亡灵升入天国的进程，而在天国才是真正的安息。刘延拿出摄像机想要记录这珍贵的资料，被t教授阻止了，拍摄是对亡灵大不敬的行为，在印度就要入乡随俗尊重不同的信仰。

  6个人穿着印度的服饰，作为小组唯一的女性，跃然穿着一件黄色的印度沙丽，头上戴着蓝色的罩头丝巾，在河畔一位年老的妇女微笑着祝福她，给她额头上点了一个漂亮的红点，一天下来唱念做打全都是按照印度教徒的方式，跃然感觉自己已经是半个印度姑娘了。小组一行人穿过老城区来到石阶码头已经是晚上，这里每晚都有祭祀活动，刚刚7点祭台下已经坐满了虔诚的信徒，在印度教传统音乐和鼓声的伴奏下，祭祀的歌声便在恒河岸边响起。鼓声中，炫目的烛火和缭绕的烟雾配合着祭司们庄重的唱经，让恒何更添神秘气氛，置身其中，时光犹如回到了千年之前。都说印度人能歌善舞，连祭祀都需要用舞蹈登场，只见一群长相端正、身着华丽神服的婆罗门年轻男祭司们动作整齐优美，他们手里舞动着火把，将大把的鲜花撒入人群来表达印度人民对恒河的崇敬，在场的所有人载歌载舞，吟咏的圣歌在恒河上荡气回肠。小组的组员们渐渐理解了t教授到底让他们感受什么，你可以拒绝相信神灵的存在，但这种古老的信仰和神圣的氛围，让你不自觉深受感动。印度教徒认为世界是梵天的一个梦，你我皆是幻象，不管何种宗教对于生死或多或少都有些悲凉，既如此，在我们还在的时候请开怀大笑吧，请尽情舞蹈吧，尽情享受每一刻美好的瞬间吧，跃然也像其他的印度姑娘一样甩掉鞋子，尽情的跳了起来，两个美国人也不客气地立刻就加入了这场舞蹈的狂欢，三个中国男性明显比较害羞，跃然跑过来挽住周正宇的手臂，带着他转圈踢腿，周正宇虽然手脚不协调但是明显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着，也和大家一起跳了起来，年逾40的卢教授和刘延也被大家拉了过来，热情的印度人民和这些外国访客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围着祭台上的火盆边唱边跳，美好的感觉不可言说，跃然虽然不懂歌词但是她坚持和印度姑娘们一起大声唱歌，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停下，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一刻实在是太美好了，放下城市里所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静静地感受这个世界，感受自己的心，感受宗教带给我们的洁净和安宁，这就是印度的魅力，跃然心里暗下决心，这是她第一次来印度，但绝不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