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慧极必伤
这姑娘是心悦信王的。
刑老爷子饱读诗书，但人并不迂腐，他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违背礼仪纲常的大事，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即可。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世上的凡夫俗子们，有谁不曾年少轻狂过？
只是，他这孙女性情刚毅果敢，而君北澈心思深沉阴郁，又是天家亲王。这两人，终究不是良配啊。
放下也好，邢安在心里默默说道。
刑安垂下眉眼，不再说君北澈，“你父亲手握重兵，要想置身之外怕是不容易。”
别说信王，就是傅相和傅后，也不可能放过萧长青这一家老小。
今天这样的算计不是开始，也不会是结束。
“事在人为，不是么？”萧南槿说，“退一万步，只要兵权还在我爹手里，这些人要对付我家，总是要忌惮一二的。”
邢安没接话。
褪去那一瞬的稚气，就像剥壳露出本性一样，这姑娘的脸是冷的，眼是冽的。
“槿儿啊，你想好了？”
为人君者，自然不喜三心二意的臣子，但你若是完全置身事外谁也不偏帮的，只怕那人大权在握，转手就要对付你了。
柿子捡软的捏，萧常青在云霄关经营了几十年，但论根基，远远不及辽东杨家，江南水师柳家。
“外公，那位身子不好，傅家只在京畿一带有些权势。”萧南槿抬起指尖指了指天，“他，撑不了多久的。”
邢安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了。
那位再怎么说，也是当今的皇帝啊，萧南槿就这样大咧咧在街口说人不是久命之人，这让从小接受君臣教育的刑老爷子有些受不了。
所以说，脑后长着反骨的人，就算读再多的圣贤书也不可能生出什么君臣之心来，更何况，萧南槿本来就是个读书不多的，要和她谈忠义，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你！”邢安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说。
“外公，这天肯定是要变的，槿儿只想保全家人，别的什么都不想。”萧南槿没带表情的脸显得有些疏离，又有些冷漠。
“轰！”雷声起，大风吹动车窗帘，车内点着的烛火在大风的吹拂下疯狂跳动。烛光照的那人目光暗沉阴郁，如同结了冰的寒潭。
这姑娘的疏离和冷漠，不是针对他，而是从骨子里、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凉薄和无情。
可以躲过嘉定的算计和追杀，对待感情当断则断，决不拖泥带水，够做出这种事情的女子，其杀伐果断，不容任何人小觑。
要不是音容笑貌还是一样，邢安都要怀疑自家外孙女被人掉包了。
“槿儿啊……”邢安喊了一声。
“外公，我今天着实累着了，改日再去府上同您老人家对弈。”萧南槿说。
对弈什么的，老爷子是半点都不信的。
这姑娘性子倔，想了想，刑老还是嘱咐了一句，说，“这几日京城不会太平，你就待在家中专心养伤吧。”
“多谢外公提醒，我会小心的。”
萧南槿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真切，不过刑老爷子的建议，她并没有确切地答应或者拒绝。
无视刑安探究的目光，萧南槿福身告退，上了旁边的马车。
邢安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世间万物皆有法则，凡事不可太过，所以红颜薄命、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活了大半辈子，自认识人无数，对这姑娘，老爷子觉得，他好像半点也看不透。
看萧南槿过来，两个嬷嬷连忙上前行礼，萧南槿抬了抬手说，“算了，不必多礼了。要下雨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马车又动了起来，两个宫嬷嬷坐在车夫边上，萧南槿和七子则坐在马车内。
七子说，“刑老爷刚刚问过小姐，除了山林里可能有第三方死士出现，别的我都如实交代了。”
萧南槿点了点头，“外公不是外人，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七子在心里默道，这位以身犯险，别说是刑老，就连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萧南槿撩了下窗帘，偌大的京城在乌云的欺压下，有些风雨飘摇的既视感。
“真的要下雨了啊……”萧南槿眉眼还是冷冰冰的，声音亦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
七子没接话，顺着萧南槿撩起来的口子看了看外面，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只能看到偶尔冲忙跑过的行人。
这次上京前，他是见过萧南槿，不过那还是好几年前。七子记得，那时候的大小姐爱笑又活泼，哪像现在这样多的惆怅。
京城就不是个养人的地，七子在心里默默说道。
在萧南槿的马车到达将军府时，这一场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到了跟前。
“大小姐回来了，快去通知夫人。”管家萧平亲自撑着伞出来接萧南槿。
红墙黑瓦，还有先皇御赐的威远将军府的匾额……
看着记忆中的府宅，萧南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姐？”
萧平看这位盯着府上的匾额，站了半天不见动，忍不住壮着胆子开口喊。
萧南槿低下头，淡淡看了一眼萧平。
这是府上的管家，幼年时家乡发大水全家都被水淹死了，萧平随村里的人北上逃难被爹爹救下。见他机敏，爹便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萧平年岁上去后，她爹又给他在京城的府宅里安排了差事。
二十多年了，这位从侍从做到府上的管事，再到管家，不管是父兄还是她都从未怀疑过萧平的忠诚。
直到将军府被抄家的那一天，她亲眼见着萧平领着来抄家的官兵，在府上的暗室里搜出大量金银细软，还从书房的暗格里找出她爹“通敌卖国”的信件。她和她爹才知道，原来这人早就成了别人的走狗。
如果说爹被陷害通敌卖国是君北澈的手笔，那这位的主子是信王无疑了。
萧南槿眼中闪过一抹杀意，重活一世，她不会让这双眼睛活太久。
“小姐。”萧平又喊了一声。
萧南槿没应声，闷头往前走。
萧平在心里叫了一声祖宗，连忙撑着伞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