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
木老死的第二天，在八号据点，罗青和杨凯正式向人本派归还了木老的尸体。
然后，在赛博之光新的领袖之江和人本派代表大熊、青党新主人鬣狗的共同见证下，罗青拿起了木老的右臂，将他安置在自己的住宅当中，承诺自己会保护好它。有朝一日如果他们还需要第三方来仲裁，罗青才会和杨凯一起使用。
之后，就是赛博之光正式向人本派移交被他们占据的所有据点，其中不乏有一些生产车间、组装设施、钻探平台，赛博人的工业实力远超人本派，这也是之江要带着赛博人远走西部的底气所在，赛博人的技术很多都会他们自己发展起来的，木老为了将这些技术压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后来更是通过控制赛博人的上层来慢慢腐蚀赛博人的工业体系，并以此拥有了控制全部赛博人身体的能力。
当然，木老仍然拥有着整个机械镇最发达的技术，可比起人本派来，赛博人掌握的技术简直高了一个世代。
罗青知道，即便如此，赛博人自己可能也没办法从现有的工业体系当中将木老的“余毒”剔除干净，将它们全部移交给人本派，一方面送了人本派一个大人情，另一方面也彻底摆脱了新一代赛博人会被控制的危险。
之江真的很适合当一个政客，让她来带领赛博人，的确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在会场上，之江的打扮也已经完全改了，她穿着一身长袍，戴着兜帽，看起来活像是一个青党，青党众人也站在她身后的队伍当中，但是同时之江故意露出自己的机械右臂，似乎在同时安抚着她背后的两支力量。
罗青已经通过纳米机械作出了清点，愿意跟随之江的赛博人有一万四千二百零四人，这个数字几乎是所有赛博人的总和，只有很少一部分赛博人在k的亲信a-x的带领下独自离去，数量大约只有数百人。由于赛博人没有“平民”的概念，所有人几乎都可以成为士兵，所以当罗青用纳米机械传声告诉大熊这个数字的时候，罗青看到大熊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的战争当中，赛博之光由于要守卫大量的据点，就算是k带领大军攻打二号据点的时候，也只不过使用了数千人的兵力而已。虽然机关垒中还有好几万的平民，但他们的战斗力毕竟有限，无法与赛博人相比。一万多人的数量也正好可以威慑大熊他们，打消他们赶尽杀绝的念头。
为此，罗青还故意给白狼也传输了同样的信息，白狼却只是无动于衷。
罗青看着远处的白狼，微微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他才从大熊那里得知白狼的往事。一年前机械镇的黑虎组在巡防的时候被赛博人袭击，全军覆没，只剩下了白狼一个人，现在的黑虎是当年老黑虎组的预备组员，继承了黑虎的名号，但辈分却远低于白狼。在那一战当中，白狼的全身几乎都被毁掉，他也因此成为了人本派中赛博化程度最高的人之一。他对赛博人的仇恨和他对自我的关照混合在一起，也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恨的是什么。
就算是在昨晚，见识了自己和杨凯的力量之后，他仍然劝大熊发动新的战争，这次的战争是针对罗青的。大熊拒绝了他，他便带着几名亲信来刺杀自己，当然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想到这里，罗青长叹一口气，他理解白狼，但谁又有办法呢。
密钥的交接、权限的转移、清点资源都耗费了一定的时间，大概半个小时后，站在一旁的罗青才看到之江轻轻地从大熊手中的终端里拔出自己的两根手指，指尖的两根导线慢慢地缩回去，她平静地道：“好了。”
她的声音已经变了，那是罗青从未在之江身上听到过的语气。大熊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你已经做了完全的赛博化改造吗？”
“是的。”之江微微一笑，“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大熊默默无语地收起终端，看着之江的脸庞，似乎想说什么，但半晌之后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退后两步。
“再见。”沉默了很久，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罗青从他这句话里听出，大熊似乎是已经认定他和之江不会再见面了。
大熊看着之江的眼神，让罗青想起了很多事情，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这样看过一个女子的脸庞，只是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一眼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人慢慢走到他身边，他看过去，是杨凯。短短几天的时间，杨凯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醉倒在市场里的酒鬼，中间很长时间他虽然因为芯片被木老抢走了有了一些动力，但现在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执迷。杨凯的眼神也变得比较淡漠了，对周边的一切都报以漠不关心的眼神，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没我们什么事了吧？”杨凯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拍了拍罗青的肩膀，“终于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只不过那份程序还得拜托你保管好，别删了。”罗青笑道。
“不会。”杨凯苦笑一声，然后低头看着罗青的侧脸，“我其实很想问你，为什么你对地球上的事情有这种执念。这个地球已经不是你的地球了，是他们的。你就算救了很多人，这些人也和你那一辈地球人没有太多关联，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罗青没有回应这句话，也没有抬头看杨凯，半晌过后，罗青才低声喃喃道：“谁知道呢。”
过了一会儿，大熊和一众人本派士兵开始回撤，他们将会给赛博人两天的时间让他们完全撤出，然后再来接收这些据点和s堡的残骸。赛博人也将准备好足够的能量和资源以备他们穿越茫茫沙漠找到新的家园。
“我也该走了。”杨凯低声道。
“不带两瓶酒回去？”罗青抬起头笑道。
“你不是要开酒吧吗，都送你吧。”杨凯也笑了笑，“木老的那间酒铺估计全是你的。他们不至于这么抠门，连那些酒都不送你。”
“下次来地球，记得来我的酒吧。”
“你酒吧起好名字了吗？”
罗青抬起头看着停在身后的住宅，沉吟半晌，“随便叫个名字吧，启示录？这个不错。”
“我很怀疑这个名字能不能招来客人。”杨凯拍了拍罗青的肩膀，笑道，“如果有什么事我会联系你的，我弟弟送给你的通讯器还在吧？”
“还在。”听他提到杨墨，罗青深吸一口气，“你也节哀。”
“没事，我还有个妹妹呢。”杨凯笑道，“我也要回去看她了，再会。”
“再会。”罗青低声道，杨凯对自己摆了摆手，然后走向另一边他自己的飞船。
看着离去的杨凯，罗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那支机械手臂，沉默了很久，然后猛地打了个激灵。
手臂！
自己手中的，是木老的右臂，而在木老的左臂当中，插着杨凯心心念的芯片，而那只手臂已经遭受了蝎子的攻击，被木老主动脱落了，那枚芯片就算还没有被破坏，那支手臂也已经无法被触碰，只能毁掉。
可如此一来，杨凯到底得到了什么呢？他不仅没有得到那枚芯片，反而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杨墨和一只手臂的他来地球买醉，并由衷地厌恶那只机械手臂，可这才短短几天的时间，为什么——
等会，在杨凯的手臂当中，不是没有东西的……蝎子带来的那枚芯片……可蝎子不是说那只是一个数据芯片吗？如果那枚芯片当中隐藏了杨凯想要的东西，那木老又是如何被瞒过去的？
一瞬间，罗青简直想跑上去追上杨凯，可是那艘小飞船已经被启动了。罗青皱着眉头看着那艘飞船渐渐升空，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罗青。”大熊走过来打断了罗青的沉思，“和我一起去喝一杯吧？”
虽然很想拒绝，但是看着大熊脸上颓然的表情，罗青实在不忍心说不，只好笑着同意了，但他还是抬头看着渐渐远去的飞船。
杨凯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但是罗青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熊老大！熊老大！”
就在大熊和罗青即将走出八号据点的围墙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冲了上来，罗青看到他愣了一下，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正是自己来机械镇的时候来迎接自己的那个带队者，好像他是三梅的组员，叫做小山。
“怎么这么慌张？”大熊皱起眉头，“慢慢说。”
“熊老大，木老的尸体不见了！”
“不可能！”大熊猛地一惊，“是谁干的？难道有人要对木老的尸体不敬？”就算知道了很多真相，但大熊还是对木老充满了尊敬。
“不是，老大，不是别人干的。有四个人死了，我调用了其中一个人的记录仪，发现……”
“发现什么？”罗青下意识地问道。
“是木老的尸体……自己动了……”
“小山，别以为你的组长是三梅，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这种言论彻底激怒了大熊，他猛地扯住小山的领子，将他揪过来，“我心情本来就不好，你不要激我，一具尸体怎么可能会动，你告诉我？”
“这是真的……”小山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老大，不信的话，录像就在这里。”
小山摊开手，一个小小的仪器躺在他的掌心。大熊看看那台记录仪，再看看小山的眼神，似乎在确定他是否在说谎。
然后，犹如求助一般，大熊把目光投向罗青，而这时候的罗青已经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紧闭双眼，过了很久，他才颓然地放下手指，烦躁不安地握紧了拳头。
“被他跑了。”
“罗青……”大熊看着罗青的眼神犹如在看鬼怪，“真的是木老的尸体？”
“我不能确定，他释放出了很多干扰，干扰到了我的纳米机械，我只能确定有一个类人状的东西逃出了八号据点，我会让纳米机械沿着那个方向继续寻找，但未必能找到他。”罗青的脸色也变得有点苍白，“如果是木老的尸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但是……”
“但是什么？”大熊一把捏紧了罗青的肩膀。
罗青猛地看向大熊的眼睛，四目对视之下，大熊从罗青的眼中看到一股明亮的银光，然后，罗青低声道：“但是那不可能……能干扰到纳米机械的，只有可能是纳米机械。”
就算大熊再笨，现在也明白过来罗青话语中的含义，他后退了半步，看了一眼罗青，又看了一眼小山，罗青注意到他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这些日子让大熊世界观崩溃的消息实在太多了，而现在又多了一条。
没错，那是纳米机械，有人用纳米机械操控着木老的身体，也许木老没有死，死掉的本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傀儡罢了。
但是罗青心里非常清楚，纳米机械的再度出现，是不可能的。
因为除了自己身上的“该隐”和酒吧里藏着的那支原生质之外，所有的纳米机械，都被“归化”掉了。
另一边，杨凯的飞船已经在接近平流层，船身的颠簸让他有点不适，他开启了自动驾驶，双手垂下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半个身子冒着幽幽的蓝光。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会打消所有的犹疑，你放心……”
“我只是在想，罗青的做法到底有什么意义，他能帮到多少呢……”
“但他的理念是可敬的，他超脱出了一个普通的人类，他的视角高于人类，我很欣赏他的局外人态度，我知道你也是。”
杨凯轻轻地抚摸着那只和人类手臂一般无二的机械臂。
“我还没谢谢你，和白狼交战的时候，如果不是你主动操控这只手臂挡下那一枪，我就死了。”
“也是……我没必要跟你说谢谢，毕竟那是你。”
“你知道吗，我刚开始的时候始终觉得这是一种亵渎，一度我以为木老死掉的时候，我甚至对罗青说，我把这一切都放弃吧。”
“但真正重新得到你，我才发现那是妄言，我不能失去你，我们是一体的。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这么多年始终如此。”
“你也真是聪明啊，竟然连那个木老都骗过了，不愧是你。”
“因为你，我才能接受我的身体。我们现在都是不完整的人类，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欢迎回家，墨。”
驾驶舱逐渐陷入黑暗，杨凯的半个身体闪烁着幽幽的蓝光，照亮了半个驾驶舱，看起来分外诡异，仿佛在低语着什么。
那是只有杨凯才听得到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