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酒吧

  “军队？”

  余萧看着面前的那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七个人，这就是梦城理事会的全员，一百多年来，掌握着这个地方真正权力的就是他们。梦城的权力结构比较简单，技术工人和官员的数量比起居民来说相当少，负责运送货物的商队很多甚至是外包的，几乎没有任何士兵，安保系统全部都是自动化的。梦城的人对政治权力相当淡漠，甚至有人将管理者的职责视作一种负担。

  所以在这张桌子上坐着的七个人，在梦城中显得更加珍贵。尽管余萧作为梦城的架构师，平时也很少见他们。

  这七个人看上去几乎没什么特色，除了那个担任梦境网络防卫军军长的蒙面人“c号理事”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衣着和相貌都没什么特殊，刚进来的时候，余萧都有点恍惚，分明七个人当中有一大半都是最近才新添的理事，但她却以为自己看到了七个兄弟，。

  米东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是名义上的“镇长”，坐在七个人的中间，但那只是代表他主管地面事务以及梦城的基本协调工作，他的权力并不比其他理事会的成员大多少，在这里，他只是理事会的“a号理事”。刚才的情报都是米东说出来的，他的角色更像理事会的一个发言者。这七个人里没有图书馆管理员，余萧突然想到，那么图书馆管理员的职位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没错。军队，架构师。”米东把两只手的手指相互交叉，“一支赛博人组成的军队，从沙漠当中冲出来，现在已经包围了地面的米镇，以他们的本事，发现地底的梦城不是难事，战事一触即发。”

  “但是为什么？”虽然余萧这两百年几乎都在梦里，但她还是通过梦境网络的后台了解了很多知识，她知道四年前机械镇发生的那场非常严重的内战，赛博人从机械镇中分裂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军事动员。几个月之前的j城之围倒是听说有赛博人的参与，但他们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并不清楚，而且j城也远离西部，有讹传的可能。

  但现在，赛博人却把矛头对准了这座与世无争的城邦……为什么？

  “我们还不清楚。我们知道的只是战争随时都可能发生，而我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反击。”

  “对方的兵力有多少？”

  “三千上下。”

  不是一个小数目，整个赛博人群体也不过一万多人，赛博人没有平民的概念，但想必这也是他们在保障聚落点的日常防卫与生产的基础之上能拿出来的最大规模的军队了，“必须向机械镇发信求援，机械镇是我们的宗主邦，我们接受它的保护，这正是它出兵的时候。”

  “机械镇的领袖大熊和赛博之光的主人之江之间关系暧昧，我们都很担心他会心软。”米东叹着气说，“电讯已经发了过去，但也有可能被赛博之光干扰，所以我也派了信使。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大熊身上，就算他能率兵前来，赛博人的军事能力仍占上风，大熊想赢并不容易。”

  “那我又能做什么？”余萧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七个人，“我只是梦境的架构师，这是……这是来自现实世界的威胁，我什么都做不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透出苦涩。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您的本职工作而已，架构师。”另一个理事会成员淡淡地道，余萧不记得他的名字，但记得他在理事会中的代号：e，“当战争到来的时候，您必须稳住整个梦境网络，比平时还要小心一万倍。说句实话，如果平时的时候梦境网络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慢慢修复就是了，可如果现在‘惊梦’了……”

  “所有城民就都会发现他们在现实中要面对一场绝望的战争。”f号理事坐在与e号理事相对的另一边，但还是接上了他的话。

  余萧皱起眉头，理事会七个人当中，只有米东、c号理事和d号理事这些年一直都在，其他四个人都是新换的，其中b号理事的位置悬空多年，最近才被补上，g号则是几个月前突然换了一个人，之前的g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相比之下，e和f更为特殊，他们两个都是四年前上任的，前后相差不到三个月。由于理事会并不经常召开，余萧对此知道得也很有限，但每次理事会成员的更迭她都看在眼里，曾经也试图总结下规律，但却毫无规律可循。这个理事会的产生既非选举也非世袭，如果是有人指定的话，他也不知道是谁在指定。

  “你们二位的意思是不把战争到来的消息透露给城民？”余萧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不是我们两个的意见。”e号理事淡淡地道，“这是整个理事会的意见。”

  只要是组织就会有裂痕，余萧曾经在地球事务总局待过，最清楚这一点。她希望有人能来拆一下e和f的台，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半晌之后，身为a的米东才淡淡地道：“你的任务就是稳住整个梦境网络，并且配合c号理事与图书馆管理员将有可能潜入的入侵者都消灭掉，不管入侵者是在梦境之外，还是在梦境之中。”

  余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梦境之中……你的意思是，有人会冲着梦境网络而来？”

  “没错。”这次接过话头的是c号理事，“鬼界当中的‘冤魂’们也开始啼号，这是最危险的时刻，我们面临内外交困。”

  “说起鬼界，我有事要问您，队长。”余萧看着c号理事，他在梦境网络中的形象是一个用粗布蒙面的男人，看上去有点像末日前地球上某些南半球国家的游击队司令，“您一直看守鬼界之门，对不对？”

  “没错。”

  “那启示录酒吧之主有没有从中脱离？”

  “虽然很惊险，但他的的确确逃了出来。”c号理事的答案并不意外，但却不是余萧想听的，“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念叨着奇奇怪怪得东西，比如‘父亲’，‘阿楚’什么的，很明显，他在梦境底层看到了很多幻像，差点就回不来了。”

  余萧心中一震，如果不是很熟悉罗青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两个人对罗青的关键性的，尤其是“阿楚”，这是罗青对楚欣的爱称，c号理事绝不可能知道，除非罗青真的在他面前说起过。

  就算是c号理事在骗自己，他又是如何得知这个称呼的呢？余萧的心中乱成一团，难道说，罗青真的已经离开了梦境？可那突然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形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架构师？您还好吧？”

  听到米东在问自己，余萧连忙抬起头，“哦……我没事。”

  “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米东点了点头，把身体向前倾了倾，“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您一定要启动最后的措施，这个权限掌握在您和图书馆管理员的手里，必须由你们二人共同发动。”

  余萧愣了一下，似乎还不是很明白米东说的最后措施是什么东西，半晌后，她才压低声音问道：“你不会是在说……取消‘惊梦’设置吧？”

  这的确是最后的手段，但余萧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手段竟然有真的被考虑使用的那一天。

  “我们要为几十万城民负责。”米东淡淡地道，“死在幸福的梦中，至少比死在现实里要好得多。”

  “镇长……”余萧刚才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说这句话，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我很想知道，这场战争有没有什么由头？梦城从不招惹其他人，为何蛰伏好几年的赛博之光会突然和我们作对？”

  “恐怕我们无法从那群机器人那里取得合适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赛博之主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我们开战，她一定有她的目的，我们为什么不和他们谈判呢？”

  “恕我直言，您的想法有些天真。”c号理事淡淡地道。

  “连谈都没谈，队长你又凭借什么说我天真？他们是赛博人，不是野兽。”余萧耗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听你们的口气，仿佛已经做好了打输之后赔上几十万条人命的准备，我对人类的历史还算了解，战争总是有目的的，单纯杀戮我们对赛博人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引起整个西部对其的反攻。如果梦城被屠杀，机械镇一定会集结所有麾下城邦的力量，与赛博人发动第二次全面战争。与上次相比，赛博人现在没有了所有的据点和重工产业，机械镇的势力却笼罩了几十个西部城邦，此消彼长，四年前他们就没有打赢，现在又怎么可能会赢？”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最后镇长米东淡淡地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们会尽快与赛博人和谈的，就算拿来拖时间也好。”

  余萧点点头，“还有罗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米东和其他几个理事的表情微微一僵，“罗青？”

  “罗青刚刚离开这里没多久，如果能够找到他的话，我想他会愿意帮我们的。毕竟镇长你委托给罗青的案子罗青还没有完成，算是他欠我们的。而罗青和之江的关系非常好，如果由他出面调停，之江肯定会给几分面子，到时候，这场战斗或许可以避免。”

  米东沉默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好……我们会考虑的。”

  “那告辞了。”余萧转过身去，她不想再看这七个人，害怕看出更多的破绽，引起更多无谓的联想。

  那个人离开了梦城，没什么好想的，如果能把他找来更好，如果找不来的话……

  余萧对理事会的戒备还是没有放松，他们对御敌这件事的态度显得有些诡异，似乎……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去想办法避免这场战斗。或许这些理事会的高官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后路？回想起当年联合国太空理事会的历史，同样是“理事会”的名头，也许在这方面也有相似之处，地球各国与联合国太空理事会开战的时候，许多其中的高官里应外合，与各国政府合作，太空理事会垮台之后各国政府联合起来统筹其遗留的宇航资源，建立了地球事务总局，那些人又成为了地球事务总局的官员，余萧甚至怀疑最后的末日会不会与那些人也有关联。末日前的人类官员都是这个样子，那更没有理由对两百多年后的人类官员报以信心了。

  回到自己的梦境中，余萧想了很久，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父亲的心血被毁掉，也不想离开这个梦境。但是来自现实世界的威胁现在又无法忽略，除了欺骗、隐瞒梦城的居民外，余萧还能做些什么呢？

  想来想去，她竟然都得不出答案。晚上的时候（按照现实时间，梦中是无所谓早晚的），她又重新打开了那个故事程序，载入上次的存档，试图暂时清空自己的记忆来重新进入“故事”当中。但是在进入的那一刹那，“故事”程序还没来得及冻结她的过往记忆，她就突然退了出来。不知道是她自己臆想出的，还是她真的看到了，那个罗青一家相互围坐的场景再一次出现了。

  如果再在“故事”的梦中梦里拖延，她可能会后悔的。

  至少有一些事自己可以做，也应该做。

  冬眠舱和睡眠舱并不一样，它不仅要保证冬眠者的生命机能，还要保证冬眠者可以被发现，所以冬眠舱上搭载了专门的电波通讯设备，在冬眠的情况下，它会不断散发出求救波长，吸引未来的过往船只、行人、科研人员相救。虽然这种电波很微弱，但现在余萧的冬眠舱毕竟接上了电源，而非依靠本身的高能电池，所以她不用担心耗能的问题，可以将电波维持在一个颇为稳定的强度。

  两百多年来，余萧架设了很多程序，让她在梦境机器里也可以监控到冬眠舱内的情况，当然，她也架设了很多控制程序。

  这也是她唯一可以避开中控电脑的通讯手段。

  “赛博之光的主人之江，我是梦城的架构师余萧，我有事情想问你。”余萧避开梦城自己的通讯频段，在每一个频道上都试着发出这句话，不停地试，不停地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