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到露西恢复意识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在这段时间中她只知道自己在恍惚中度过，身体一直在颠簸，有好几次几乎要摔倒在地上，却又被别人扶稳。一次次的颠簸让手臂上的伤口一直在疼，可即使疼痛也没能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露西也不确定自己的思维在超脱现实之外的地方做什么，只是脑袋里一团浆糊，所有的东西都牵扯在一块，变得不清不楚。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东西，但下一刻那些东西又从脑海中消失不见，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露西觉得自己肯定看到了一些画面，飞溅的鲜血、巨大又恐怖的爪牙、如地狱入口一般深不见底的黑洞，最后是法琳的脸。
这些画面每闪过一次她的心就痛苦地纠结一下，这种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脆弱的思维，结果她就什么都无法思考，只好任由这些画面浮现在眼前。
而她自己就成了能看见幻觉的行尸走肉。
最终队伍停下来的时候，有人将露西扶下马，来到一棵树下，露西贴着树干坐在草地上，旁边的野草和各种植物映入眼帘。
绿油油的青草只有人的手指那么高，但却挺拔有力。附近的其他植物有长到和露西并肩的，上面有嫩嫩的新芽刚生出来。还有野花，开着缤纷的颜色，蝴蝶和蜜蜂盘旋在上面。
这副景象给人清新的感觉，让人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春游。露西看得出神，再次让思绪游离于身体之外。
然而从视线外突然闯进一抹刺眼的红光，露西皱了下眉头，转过脸去，看见被染红的天空，像血一样的红色。从下面升起的黑烟就要取代白云在天空的位置，那里俨然是一副地狱的景象。
在思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悲伤就已经占据了露西的心，眼泪从眼眶中涌出，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此刻的她离那个城市已经有一段距离，不知不觉中来到的地方是翠星城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从这里可以透过树林看见那座城市的状况。
那座被火焰吞噬的城市，曾经是露西美丽的家，是她引以为傲的故乡。它是精灵们的艺术结晶，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作品，露西一直认为它是全世界最美丽的都市，没有之一。
可现在呢？
大火将这一切都摧毁，在这之后还能留下什么东西吗？
怪物正在屠杀城里的人，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被救出来了呢？
想到这里露西心中涌起无谋的愤怒，她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佩剑不在那里。
但是没关系，这也阻止不了她复仇的心。
她扶猛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断臂的疼痛令人难以忍受，但她只是身体摇晃了一下，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旁边的人看见她这个样子赶紧跑上来。
“团长大人，你要去哪？”
来的人是伊丝塔，近卫骑士团第五分队的队长，在事件发生的时候露西曾让伊丝塔和她的部队留在身边随时调动，后来便和露西一起对付从火球里出来的怪物，又去城堡里拯救受困的人。
伊丝塔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肩膀上，那里的盔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渗着血迹的白色纱布。另一处伤口在大腿上，也同样用纱布包扎起来，不过上面还覆盖着盔甲。
这说明她也是经历过一番苦战的，露西很感激，但不得已还是要对她再要求多一些。
“我要回到城里去，肯定还有很多人需要帮助，我们要去把那些人都救出来。”
“等一下，不能回去。”
“什么？”对于伊丝塔的反应露西很惊讶“你要放着平民不管吗？”
“可是太危险，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再回去可就出不来了。”
“你说的什么话！”露西不禁发起怒来，对伊丝塔忘记自己的职责这件事表示很生气“你忘记你的身份了吗？你是骑士团的一员，怎么能对平民见死不救！”
“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伊丝塔忍不住大吼出来，连露西也吓了一跳“我们尝试过，去拯救其他人。可是，太难了光是我们能够活着从那里出来简直就是奇迹。做不到的，如果回去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伊丝塔的话语中充满无限的悲伤，说到最后已经带着哭腔，她眼角含着泪水，好像随时都会崩溃一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明明我们什么也没做，却要遭受这种命运。已经有太多人死去了，为了让我们带着团长逃出来，拜托，不要再回去那个地方，就算是为了不辜负那些人的牺牲，请不要再去送死。”
伊丝塔深深低下头，哀求着。
其他人都走到她身边，和她做着一样的动作。她们都是第五分队的骑士，护卫着露西从城里逃出来的人。
算上队长和副队长，第五分队应该有二十人，但现在留在这里的人数还不到一半，就连副队长也不在这里面。不难想象，她们都在护卫的过程中牺牲，目的就是为了让露西活下去，为精灵保住一份希望。
而剩下的这些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没有哪一个是一点伤都没有的，能够存活下来完全可以说是幸运。
从她们的状况就能看出城里的战斗多么危险，再去一次就真的没有再出来的把握。
那么勇敢的战士，将安危置之度外，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露西。的确，要是现在还回去的话就是辜负她们的努力，她们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将会付诸东流，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露西深吸一口气，然后颤抖着呼出来。
她无法再固执己见，也无法因为下属违抗命令而责骂她们。她知道她们和自己一样，对城市里的人们牵挂于心，心里有着莫大的冲动想要回到那里去，斩杀敌人，救出平民。但要是那样做的话一切就都完了，所有人都会死去，再也不会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通报出去，没有人去向其他地方请求援助，这座城市将在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彻底沦陷，并且不会有任何人存活，翠星城将不会留下任何希望。
露西捏紧了剩下那只手的拳头，断掉的手臂又开始疼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令人难以忍受。
半晌之后她转过身，咬着牙说道：
“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别来打扰我。”
说罢，她便向前走去。
身后的人有想要陪在她身边的，但被伊丝塔拦住。
“让她去吧。”
伊丝塔说，她知道无论是谁在身边，都无法抹平露西心中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