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黑色
近距离面对幽灵船的感觉比郝仁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仰视着面前的庞然大物，额头滑过几滴汗水。
当初只是远远地一看，所以郝仁并不清楚这艘船的体积到底有多大，可是在此刻，在这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之下，郝仁觉得他真的只是一个渺小的黑点。
仅仅是面对着这艘船，他的耳内就好像有无数幽灵在咆哮一般，那如同用指甲剐蹭坚硬事物的声音如撞锤一般冲撞着他的大脑与耳内，似乎是要将他的理智全部剥夺。
而与这些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那艘船上浓重的腥味。
那是血的气味，那种浓郁的血腥味比郝仁幼时所见到的屠夫亲手杀猪的场景还要浓郁上百倍有余。
这种在船上沉淀了也许有数年之久的血腥气味仿佛化作了实体，在那艘船上张牙舞爪。
这并不只是一艘船，而是一同沉睡的魔兽，当它苏醒的时候，也许整个大海都会在它的面前颤抖。
靠他，真的能做到吗？
郝仁想着，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
因为他很清楚，不管能不能做到，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面色上的平静没有一丝消退，郝仁抬起了自己的双手，那把雕刻刀已然出现在了手中。
“喂喂，是沙僧吗？”
听到二师姐的话语，郝仁没有丝毫惊讶，用空出来的手从腰间取下了那个“通讯器”。
这个发音有一些别扭，但是二师姐的造物的发音一向是这样的，他早就习惯了。
“怎么了，二师姐？”
“没事，就是看看你现在处理的怎么样，有把握吗？没把握的话，把那艘幽灵船放过，回我这里来压阵也行的。”
二师姐的声音十分轻松，一点也没有即将面对强敌的那种感觉。
有这样的话语萦绕耳畔，郝仁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明明二师姐看不到，他还是摇了摇脑袋，说道：“请交给我吧，二师姐，我会尽力而为的。”
“好吧~不过，不要太强迫自己了哦？”欧阳锋轻笑了一声，“祝君武运昌隆。”
听到来自于师姐的祝福，郝仁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一些祝福的话语，就发现手中的通讯器已经在不知何时被切断了线路。
沉默地盯着手中的通讯器，面对二师姐这般突如其来的中断，郝仁的心中略微有一些不安。
二师姐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不然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突然切断交流的。
用手指在黑色通讯器坚硬的外壳上摩擦了几下，他摇了摇头，不继续去想这些事情。
哪怕很担心，也没有意义了，他不可能在现在冲到二师姐身边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现在要做，也只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去将这个怪物限制在此处。
这是二师姐的请求，而他也必须要做到。
将通讯器挂回到了腰带上，郝仁深吸了一口气，用手上的雕刻刀在指尖轻轻一点。
锋利的雕刻刀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郝仁那因为修仙而有所变化的肌肤，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腥红的血珠从指尖渗透而出，滴在了雕刻刀上。
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刀刃接触到了那一滴血珠，立刻就把它完全吞噬到了刀身之内。
这是郝仁的心血，没错，他又在用心血来雕刻法阵了。
其实按理来说，阵法师不应该做出如此行为，用心血来画阵，实在是一种对于自己的透支行为。
但是郝仁在上次用心血之后，就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体内的心血非但没有因为过度使用而产生透支，反而变得更加活性了。
这其实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因为这完全违背了修士的生命常理，他一开始不管怎么研究，也没有寻找到隐藏在这个事件背后的真相，不过他可以肯定，无论如何，他的身体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行为而产生不适。
而更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一件事，那就是他能感觉到，每当他透支了自己的心血，那团黑暗的力量都会弱化下去许多。
这使得他猜测，他消耗的心血的力量，可能是来自于那团黑暗。
这种能削弱他体内的黑暗的行为，他一向是来者不拒的。
所以，在极其关键的场合，他都会适当地使用上自己的心血。
感受着雕刻刀上因为吸收了心血，而变得极其浓郁的灵力，郝仁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那刀刃抵在了幽灵船之上。
他不清楚究竟该以什么阵法作为基础来平定这艘船，但是仔细想来，面对这样的幽灵船，应该没有比净化更有用的了吧。
净化阵的纹样在脑海中浮现，郝仁一边将其解构，一边考虑着倘若要将“净”字融于其中应该如何更改。
事实上，郝仁所做的，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法阵了，虽然是在已经有了的基础上做的再构造，但这种修改，其实也完全超乎一般修士的想像了。
感受着阵法在思绪中构筑完成，郝仁深吸了口气，刀刃悬于船外，然后，猛地落下。
银白于空气中一闪，带着心血的鲜红，划入其中。
在刀刃划开船的那一刻，郝仁似乎听到了无数冤魂的哀嚎。
但是郝仁没有被这些事物影响心神，他的手臂很稳，他的刀刃的移动很坚决，在这样的推进下，那个阵法，终于在船上刻画完全了。
在刻画出那个阵法的那一刻，郝仁的面前，出现了无数船员。
这些存在就好像是从甲板上长出来的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探出了脑袋。
他们与被那位船长囚禁的幽灵们不同，他们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并没有扭曲异化成怪物，可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毫无表情，只是沉默地盯着郝仁。
被这上百双眼睛紧盯着，郝仁的面庞上瞬间滑落了一丝汗水。
这是，发生了什么？
郝仁的手仍然悬停在阵法上，他沉默地看了一眼那个阵法，确认了它在发挥着作用。
也就说，这些船员并非是幽灵？
动了动嘴唇，郝仁还是决定，先询问一下他们到底是何许人也。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那几百位船员，在同时开口了。
“你不该这么做。”“这里是寄托我们思想的方舟。”“你如果净化它，我们就都得死了。”“停下来。”“放过我。”“我不想死。”“你必须死。”“你不能离开这里。”“给我死。”“给我死。”“给我死。”
虽然那繁多的话语就好像风暴一般，但郝仁还是勉强从那些语言里找到了可以理解的语句。
原来如此，并不是鬼怪或幽灵，而是纯粹的意念。
这些应该就是那些船员们在临死前的那份精神力吧，这些执念一般的存在被这艘船握在了手中，铸成了类似于它的屏障一般的东西。
这也是为何净化阵无法将它们驱散的原因。
因为净化阵本质上，还是对于恶念与鬼怪的净化，而这样的精神力量是纯净的，不在阵法的净化范围里。
随着这些船员的最后的对死亡的呼喊，他们人类的姿态也如水一般的溶解了。
这些溶解的水滴环绕在幽灵船的周围，凝聚成了无数尖锐的利刺。
它们笔直的指向了郝仁，每一根都宛若死神的镰刀般锋利。
郝仁的面上出现了一些无奈。
没错，这就是攻克这艘幽灵船的最后一道关隘，因为它除了这个念力屏障外的事物都已经被净化阵完全镇压了。
如果郝仁能够降服这执念的利刃，那么幽灵船就是待宰的羔羊。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的郝仁根本没有做这件事的能力。
用心血刻画阵法已经耗费了郝仁体内全部的灵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没有任何反手的余地的。
原本有些虚弱的手突然用起了力，郝仁握紧了雕刻刀，打算再做做最后的挣扎。
精神的利刃向他飞驰而来，而他也对着这些利刃挥出了自己的雕刻刀。
然而在这个瞬间，一切都好像被暂停了。
郝仁讶异地凝视着那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尖刺，发现自己的双手也无法动弹。
“你看起来遇到了麻烦啊。”
那熟悉的声音传来，郝仁知道，这是祂的声音。
黑色的污泥从天空之中坠落，看起来就好像下了一场肮脏的大雨一般。
这些污泥覆盖了整个世界，而在下一刻，那熟悉的手再次捂上了他的双眼。
“你想活下去吗？”
沉默良久，郝仁才说道：“想。”
“那么，把力量借给我吧，你应该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吧？”
听到祂温柔的声音，郝仁摇了摇头：“我会靠我自己的。”
“你会死的哦？”
“比起沉迷在你之中，也许死是更好的选择吧。”郝仁抬起手，试图把祂的手从脸上移开。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双手松开了，郝仁能感觉到祂已然远去。
那污秽与时间暂停的景象在此刻看来就好像是一场幻梦一般。
然而，提醒着郝仁这一切绝非幻境的，是那因污秽的离去，而同时消失的满天的利刃。